佣人踌躇半晌,为难道: 少奶奶,少爷把那个师傅雇下来了,直接...送去了林小姐那里。
我手上针线翻飞,根本不介意。
豌豆黄是世界上最难吃的东西,我从来都不喜欢。
我打听两人的行踪,是因为上次遇到林菀卿,我忽然就能听到一个声音。
救命,好恶,他嘴巴子抹了猪油么,呕。
天哪天哪我不要当小三。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算了,我还是死吧。
1
应酬而已。
自从不再给我送豌豆黄,宋昭每天简单的四个字就打发了我。
可我敏锐地察觉到不对劲。
怎么了阿昭?是不是天太冷了?
对了,王妈最近从东北捎来的貂绒,我给你裁了做衣裳。
我轻柔地放缓了语调,手指不断从他胸膛往腰间滑,鼓弄半晌...却毫无起色。
他身体一僵,忽然烦躁起来。
你是整天没事干吗?骚成这样?
我僵住,满眼不敢置信。
一向令人艳羡的完美丈夫,竟然会对我说这么粗俗的话。
在我与宋昭相伴的这些年,他温润儒雅,很少生气。
他生在庄户人家,父亲年轻时摔断了腿,全靠母亲泼辣将他举力送到宋公馆当工,他自己努力奋进,天不亮就去宋老爷子门口等着请安,凭借机灵和察言观色的本事很快得到了宋家家主的赏识,后来被收为义子,赐了宋姓,跟我结婚。
第一次见面时,他将手缩进袖子里,脸上笑的害羞又得意。
刚出锅的豌豆黄可好吃了,我等了有一个时辰呢。
他递给我,不经意露出手上的冻疮。
看我垂下眼,赶忙将手缩回去。
不...不碍事的,只要你爱吃。
他身上灰突突的,看起来刚做了不少活计,但眸子皎洁明亮。
静姝妹妹...你这样仙女似的人儿,以后到了谁家,应该被当菩萨供起来才是
我惊得一颤,蓦然红了耳根。
谁家……什么呀不许胡说。
我是江汉路上高贵的沈家大小姐,怎么会爱吃这种街边粗糙的豌豆黄。
可我的心噗噗狂跳,话到了嘴边,却成了……
真甜。
相处久了,他每日都会给我带豌豆黄,无论酷暑冬寒,从不停歇。
静姝,你喜欢吗?
我喜欢...
其实后面还有一个字,但我害羞说不出来。
本以为自己遇见了这世间最好的男儿,却不知道人心多变。
男人看着毕生所爱发咒赌誓的话是出自真心。
而下一秒,在其他女人那里用同样的话术剖析自己内心的时候,也是真诚火热的。
我遇见了江汉路所有阔太太们都逃不过的问题。
我的丈夫,他变心了。
2
昨晚我接过宋昭的大衣,里面掉出来一张报纸。
是宋昭最爱的英钊社的法文报纸,家里专门有一个房间来存放。
自发刊以来从不遗漏,由佣人折好,按日期珍藏起来。
里面,夹着一根用过的口红。
这个色号...是林小姐最爱的一款吧?
沈静姝
他忽然开口,水晶吊灯被他突然拔高的声线震得轻晃。
你现在怎么跟那些姨太太一样疑神疑鬼
男人场上的事,我有必要跟你解释吗?
描金茶杯在柚木地板上炸开,我看着他暴怒的脸,恍惚想起两年前那个雪夜。
我流产大出血时,是这个男人踹开阻拦的护士,浑身是血地抱着我嘶吼。
保大人谁敢让我夫人有闪失,我烧了这家医院
因为这件事,江汉路上的阔太太最恨我,恨我有个痴情专一的丈夫。
可惜那么热烈真挚的感情,没逃过七年之痒。
最近宋昭的花边新闻传出后,她们对我的态度和缓了许多,甚至带有一丝慰藉。
男人嘛,都是花心的,这多正常要想开啦
等我再次回神时,房间早就没有了宋昭的身影。
我低头,那支口红也不知所踪。
宋昭拿走了吗?
是了,他说过,珍贵的东西该好好爱护。
那么。
不再珍贵的东西,伤害一下,就当逗趣了。
我叫来小桃。
今晚慈善晚宴,把我那件墨绿色旗袍拿出来。
还有,少爷在哪里?把我做好的粥送去,晚宴喝酒,先垫垫肚子。
3
华懋饭店灯火通明。
我挽着宋昭的手臂进场时,感觉他肌肉僵硬。
你怎么穿这个颜色?他压低声音,存心让我难堪?
老爷说绿色旺你。
我柔声回答,手指在他臂弯轻抚,上回穿绿的,你不是谈成了纱厂那笔大单子?
宋昭脸色稍霁。
他最近迷上风水,我说到点子上了。
宋先生一个清脆声音插进来。
林菀卿穿着粉色洋装跑来,胸口别着钻石孔雀胸针。
她一靠近,奇怪的声音又出现了。
呕呕呕,又要演甜心宝贝,这胸针土死了。
她穿墨绿好好看啊天...
不对我在想什么
我眨眨眼。
这位就是宋太太吧?
林菀卿歪着头打量着我扶着宋昭的手臂,笑得天真无邪。
我是林菀卿。
声音不大,却引得全场太太小姐们的目光纷纷聚拢。
宋昭笑的惬意,自然地松开我的手走到她旁边,向众人介绍。
林小姐,刚留洋回来,现在专注慈善事业,是...他颇有深意地揽住了林菀卿的腰,我的合作伙伴。
合作伙伴个屁,王蛋。
她眼睛好红,是不是哭过?
林小姐真可爱。
我伸手帮她将耳边的碎发撩到耳后,尝试着确定我脑子里听到的声音是不是真的。
她手好暖。
宋昭这个傻逼凭什么有这么好的太太?
系统你杀了我算了。
系统?
我正想深究,宋昭陡然发难。
4
静姝虽然这是新时代了,但整个江汉路上的显贵都遵循着传统。
菀卿的年纪,正好适合生养。
前些日子,咱家跟林家银行达成了一笔合作,林伯父亲口对我说...
他炯炯有神,很欣赏我。
周围惊讶之声哄地一声在人群中流窜。
焦点中心的宋昭放下酒杯,突然扬唇笑了起来。
沈静姝,你这身衣裳,跟你这个人一样,实在太老气了。
菀卿,你说是不是?
林菀卿睫毛狂颤。
我去你祖宗宋昭
对不起对不起我要说了……
我觉得宋太太特别美
她声音比平时高了度,绿色超显白,这剪裁多典雅啊,比洋装高级多了
我心头涌起奇异的感觉,这个林菀卿,当真手段了得。
没等我接话,宋昭忽然脸色苍白,神情痛苦地捂着肚子。
他下意识看向我,目光对视,我默默将头转到旁处。
噗——
周围人纷纷捂住鼻子,他终于支撑不住,冲进宴会厅的厕所。
旁边一位贵太太甩着绢子,十分嫌弃。
哎哟,宋先生这是怎么了?
哦我后知后觉,巴豆而已。
我轻笑着解释。
脏东西从嘴里吐出来可不行。
他得学会,将它送到该去的地方去。
5
宋昭一夜未归。
我叫了黄包车,在南京路转角停下。
穿过两条弄堂,褪色的沪江侦探社牌子斜挂在灰砖小楼门框上,铁门把手锈迹斑斑。
抬手敲门。
沈小姐,门链哗啦落下,资料在桌上。
林菀卿,二十三岁,林家银行的大小姐。去年银行倒闭,父亲跳黄浦江,母亲疯了,现在广慈医院住着。
我翻开照片。
一张是林菀卿在圣玛丽女塾毕业典礼上,白衣黑裙,捧着奖状笑得灿烂。
另一张则是她站在宋昭身边,嘴角上扬眼里却死气沉沉。
银行怎么倒的?
侦探露出意味深长的笑。
巧了,是被宋氏公司挤垮的。宋昭收购林家债权的第二天,林老爷子就投了江。
我胸口发闷。
那日慈善晚宴,宋昭口口声声说什么林氏银行的合作,现在想来,竟是这般豪取抢夺?
她骂宋昭王蛋时,心里该是怎样的滔天恨意?
她现在住哪儿?
霞飞坊 23 号,宋昭给她置办的小洋房。
但是每周二下午,林小姐都会独自去广慈医院。
今天正是周二。
广慈医院的走廊尽头,我看见林菀卿正给一个枯瘦如柴的妇人梳头。
娘,这是新出的《东方杂志》,您最喜欢的...她声音轻柔得像在哄婴儿。
妇人突然尖叫起来: 书都是书害的烧了全烧了
资料上说,林菀卿的母亲是当代新知,平生最爱读书。
林菀卿被推倒在地,护士们冲进去按住病人。
我轻叹口气走过去。
宋太太?她脸上泪痕交错,嘴角却条件反射般扬起,好巧……
不巧。我递上手帕,我是来找你的。
她瞳孔骤缩,踉跄后退时撞翻药盘。
玻璃碎裂声中,我听见她脑中尖锐的电子音。
警告接触主要剧情人物沈静姝警告
林菀卿突然弯腰咳出一口血,溅在雪白的医院地面上。
系统惩罚?我低声问。
她猛地抬头,眼中闪过惊恐。
6
与林菀卿分开后,我径直到了绣坊。
六年前与宋昭结婚后,他再也不让我碰绣线。
堂堂宋太太沦落为绣娘。
你知道外面怎么说?说我宋昭养不起老婆。
碍于男人的面子,我顺从地收起了毕生最大的爱好。
就在三个月前,法国领事夫人偶然来店里,被我手绣的牡丹惊艳得连连赞叹。
她当场订下三套礼服,预付的金条在柜台闪着光。
宋昭知道后眯着眼思忖了片刻,什么话都没说,也没有再阻止我。
呵
男人的想法算个屁。
自从上次晚宴后,宋昭与林菀卿的关系算是彻底公开。
而我与江汉路所有的富家太太一样,打牌时恨恨地诅咒插足的小三,而正面交锋时,却只是晃到她跟前,突然失手将半杯红酒泼在她裙摆上。
暗红色液体在杏色绸缎上晕开。
哎呀,手滑了。
林菀卿眼圈瞬间红了: 您...您何必...
静姝宋昭大步走来,一把扣住我手腕,你发什么疯?
我挣开他的手,冷笑。
怎么,我连失手的权利都没有了?还是说……目光在他们之间来回扫视,这又是什么新式调情?
满座哗然。
法国领事夫人那日与我一见如故,见状赶忙走过来缓解局势。
沈小姐,我对中国文化不甚熟悉,你看我旗袍上的盘扣……
我顺势帮她整理衣裳。
转身前,对林菀卿使了个眼色。
她心领神会,捂着脸哭着冲向洗手间。
这种场面没什么稀罕的,又是一个无知的妒妇罢了。
我谢过领事夫人,迅速离开来到约定好的洗手间。
见我进来,林菀卿立刻反锁了门。
她忽然压低声音。
静姝姐,系统有个漏洞...如果宋昭主动提离婚,我就能活。但如果是你提...
我可以帮你。我打断她。
不行她猛地抓住我手臂,系统说...如果你们离婚,你会死。
镜子里的我们脸色同样惨白。
离婚,我会死。
不离婚,林菀卿会死。
这场生死劫,难道真的无法度过?
7
门外传来脚步声。
多好的机会
我灵机一动,对着她拼命眨眼。
她会心点头,突然抬高声音: 沈太太何必咄咄逼人不过仗着正室身份罢了
我配合地摔门而出,迎面撞上婆婆赵金花阴鸷的脸。
当年我母亲身染重疾,大夫说过不了十日。
为了不耽误我出嫁,我那未来婆婆诅咒发誓会拿我当亲闺女对待,母亲硬是撑过了我出嫁才合上眼。
后来我才知道,她的亲闺女,早在宋昭遇见我之前,被她卖了二十块大样,现在生死不知。
下不出崽的毒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