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里永远弥漫着铁锈、尘土和某种难以名状的腐败气味的混合气息。
人们叫这里“锈铁镇”，一个依托着旧世界巨大破败炼钢厂建立起来的幸存者聚落。
那座高耸的、布满锈蚀疤痕的冷却塔如同沉默的巨人，俯视着下方用废铁皮、塑料布和侥幸找到的完整砖块拼凑起来的窝棚。
林亓靠在冷却塔底部阴影里一段扭曲的钢管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凉的金属表面。
一种细微的、只有他能感知的“颤动”从金属内部传来——不是声音，不是触感，而是一种时间的回响。
这段钢管的时间流速比周围正常的物体快了那么微不足道的一丝，也许每过十天，它就会自然锈蚀掉相当于外界十一天的量。
这种感知对他而言如同呼吸一样自然，却又远比呼吸更令人疲惫。
“林亓！
秃鹫那帮人回来了，头儿让你去仓库！”
一个半大的孩子喘着气跑过来，脸上混合着兴奋与畏惧。
林亓睁开眼，点了点头，没多说话，跟着孩子走向聚落中心的仓库——一个巨大的、顶部破了几个大洞的旧厂房。
仓库里己经聚了不少人，气氛热烈。
中间空地上堆放着这次外出“ scavenge ”的收获：几捆看起来还算干净的饮用水管、几箱早己过期但密封良好的罐头、一些工具，甚至还有一小桶珍贵的工业润滑油。
聚落的首领“刀疤”正咧着嘴，拍着一个浑身脏污、眼神凶狠的壮汉的肩膀，“好样的，秃鹫！
这批货够我们换不少过滤芯了！”
秃鹫享受着众人的目光，唾沫横飞地吹嘘着：“妈的，东边那个‘快商场’废港，时间乱得跟一锅粥似的！
外围的东西早被捡光了，老子带着兄弟们硬是摸进了中庭！
差点就陷在哪个时间凝滞区里变雕像！”
人群发出惊叹和附和。
刀疤看到林亓进来，笑容收敛了一些，招手让他上前：“林亓，来看看，这批货里哪些‘熟’过头了，哪些还能放放。”
这就是林亓在锈铁镇的价值。
他能“感知”物体内部的时间流速异常。
过期的罐头，如果所处区域时间流逝极慢，可能还能食用；反之，密封再好的东西如果经历了时间加速，内部可能早己腐败变质。
他的能力能避免聚落的人吃到腐坏的食物，用到瞬间老化的零件，从而间接救了很多人命。
但也仅此而己。
林亓沉默地走上前，目光扫过那堆物资。
他伸出手，指尖轻轻掠过那些罐头盒子、水管、甚至那桶润滑油。
大部分物体传来的“时序回响”平稳而缓慢，与外界环境一致，只是带着旧世界遗留的陈旧感。
这很正常。
他的手指碰到一盒压缩饼干时，眉头微微蹙起。
一种细微的、加速流逝的“嘶嘶”感从指尖传来，极其微弱，但存在。
“这盒，”他声音平静，将其挑出来，“最好尽快吃掉，它‘坏’得比看起来快。”
秃鹫不满地瞪了他一眼，似乎觉得他在挑刺。
接着，林亓的手放在那桶润滑油上。
一瞬间，他的脸色白了白。
一股强烈而混乱的时间加速感顺着他的指尖猛地窜入脑海，仿佛触碰到的不是油桶，而是一段飞速衰亡的历史。
“这桶油！”
他猛地缩回手，声音带上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不能用！
里面的分子结构恐怕己经彻底变了，说不定比强酸还危险！”
刀疤的脸色严肃起来，仔细看了看那桶看似完好的油：“你确定？”
“确定。”
林亓按了按突然开始隐隐作痛的太阳穴。
每次较深程度地使用能力，尤其是感知到强烈异常时，代价总会如期而至。
刀疤选择相信他，让人把那桶油单独放到角落，标记上危险的符号。
秃鹫啐了一口，没再说什么，但眼神更不善了。
清点完毕，刀疤从这次收获里拿出一个看起来有些年头的桃子罐头，扔给林亓：“喏，你的份。
干得不错。”
这算是报酬。
林亓接过罐头，没说什么，转身离开了喧嚣的仓库。
他能感觉到秃鹫和他手下冰冷的目光盯在背上。
他们厌恶他，又不得不依赖他。
他自己也一样厌恶这种依赖，尤其是使用能力的代价。
回到自己那个用铁皮和破帆布搭成的逼仄窝棚，林亓疲惫地坐下。
头痛开始加剧，像是有根钻子在太阳穴后面不断搅动。
他拿出那个桃子罐头，黄桃在糖水里浸泡着，看起来柔软而诱人。
在锈铁镇，这是难得的奢侈品。
他找来开罐器，慢慢地打开。
金属盖卷起的瞬间，一股甜腻中带着一丝果酸的气息弥漫开来。
他拿起勺子，舀起一块饱满的黄桃，送入口中。
甜味在味蕾上炸开，几乎是一种久违的幸福感。
但紧接着，熟悉的空虚感袭来。
第二口还没送到嘴边，他的动作僵住了。
我是谁？
我在哪里？
我手里拿着什么？
为什么我在吃东西？
一阵强烈的、令人心悸的茫然笼罩了他。
他低头看着手里的罐头勺，看着铁皮棚壁，努力地试图抓住正在飞速溜走的记忆碎片。
我是林亓。
对，我叫林亓。
这里是锈铁镇。
一个幸存者聚落。
我刚帮刀疤检查了一批物资……对，检查物资……为什么检查？
我有一种能力……能感知时间……头痛欲裂。
记忆像是被撕碎的纸片，有些还在飘落，有些己经消失在黑暗里。
他用力回想今天发生了什么，见了谁，说了什么话。
大部分细节变得模糊不清，只剩下一些模糊的印象和感觉——仓库里拥挤的人群、秃鹫不善的眼神、刀疤扔过来的罐头……还有……那桶油。
对，一桶时间流速极快的油，很危险。
他为什么会记得这个？
因为这是他能力感知到的核心信息，是代价发生时，大脑最后固化的“重要情报”，而其他的、日常的、个人的短期记忆，则成了被支付出去的“货币”。
他靠在冰冷的铁皮上，大口喘着气，等待这一波剧烈的遗忘感过去。
额头上满是冷汗。
几分钟后，头痛稍微减轻，但那片记忆的空白却实实在在地留了下来。
他知道自己又忘记了一些东西，可能是某次对话的细节，可能是某个人的表情，可能是他刚刚走过路上看到的一朵顽强生长的小花。
这些微不足道的记忆碎片，构成了他存在的连续感，而现在，它们又一次缺失了。
这种残缺感比头痛更让人恐惧。
他盯着手里的桃子罐头，吃了大半了。
可他几乎不记得前几口是什么味道。
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和厌恶感攥紧了他的心脏。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锈铁镇能给他暂时的庇护，但每一次使用能力，都在一点点蚕食他作为“林亓”这个人的存在。
他必须离开。
他必须找到“零时区”，那个传说中时间流速正常、稳定，不会剥夺他记忆的地方。
这个念头并非第一次出现，但每一次记忆丢失的体验后，都变得更加迫切和清晰。
零时区……它真的存在吗？
在哪里？
他的脑海中闪过一些极其模糊的碎片，比梦还要朦胧——刺眼的白色灯光、复杂的仪表盘、屏幕上滚动的数据、还有……一种失重般的眩晕感？
这些碎片可能和他作为前航天工程师的身份有关，但更深层的联系，他记不清了。
只是每当想到“时间”和“正常”，这些碎片就会不安地躁动，带来一种难以言喻的愧疚和焦渴。
仿佛，“大静默”和他失去的记忆，有着某种致命的关联。
正当他沉浸在这种令人窒息的思绪中时，窝棚外突然传来一阵尖锐的警报声！
不是日常的换岗信号，而是最高级别的遇袭警报！
紧接着是爆炸声！
枪声！
还有人们惊恐的尖叫和愤怒的吼声！
林亓猛地站起身，冲到窝棚门口，小心翼翼地掀开一条缝隙。
外面己经乱成一团。
火光在暮色中闪现。
几辆改装过的、覆盖着粗糙装甲的越野车蛮横地冲破了锈铁镇简陋的大门，车顶上站着的人拿着自动武器，对着天空和地面疯狂扫射，压制抵抗。
“钢铁秩序！”
有人声嘶力竭地大喊，“是钢铁秩序的人！”
林亓的心沉了下去。
“钢铁秩序”，一个势力庞大的组织，宣称要恢复秩序，实则到处掠夺资源，强行收编幸存者，尤其是……像他这样的时序感知者。
他们的目标是仓库的物资？
还是……一道探照灯的光柱扫过，猛地定格在他所在的区域。
一个通过扩音器放大的、冰冷无情的声音响彻整个锈铁镇：“交出你们的时序感知者！
抵抗，即意味着毁灭！”
冰冷的恐惧瞬间攫住了林亓。
他们的目标，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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