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尚未大亮，只是东方透出些许鱼肚白，林薇便睁开了眼睛。
破茅屋里的寒意比深夜时更甚，呵气成霜。
她轻轻挪开母亲搭在她身上取暖的手臂，和衣坐起，活动了一下冻得有些僵硬的关节。
周婉蓉和赵嬷嬷也被惊醒，脸上带着宿醉般的疲惫和茫然。
昨日的绝望似乎因为林薇夜间的收获而冲淡了些许，但现实的冰冷依旧残酷。
“娘，嬷嬷，我们得动起来了。”
林薇的声音打破了清晨的寂静，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干劲，“光坐着挨冻受饿，只有死路一条。”
生存计划，从改善最基本的居住环境开始。
她清楚地知道，一个相对稳固、能遮风避雨的住所，是她们能否在这苦寒之地熬过第一个冬天的关键。
她指挥着赵嬷嬷和她一起，将茅屋内外能收集到的所有干燥茅草、相对柔软的树枝全部集中起来。
她又去附近捡了不少大小合适的扁平石块和带有黏性的湿土。
“娘，您身体弱，就坐在门口避风处，帮我们把草绳搓得结实些，越多越好。”
林薇给周婉蓉分配了力所能及的任务。
她需要让母亲有事可做，沉浸在悲伤和无力感中只会加速崩溃。
周婉蓉看到女儿眼神中的坚定和条理，仿佛也被注入了一丝力量。
她努力振作精神，坐在门边的石头上，用枯黄的杂草熟练地搓起一根根草绳。
动作虽然缓慢，却异常专注。
林薇则深吸一口气，攀上那摇摇欲坠的屋顶。
脚下的茅草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赵嬷嬷在下面心惊胆战地扶着简易的木梯（用几根粗树枝绑成），不停地提醒：“小姐，小心！
千万小心啊！”
林薇顾不上害怕，她小心翼翼地用收集来的相对完整的茅草，填补那些最大的破洞，用较粗的树枝作为支撑架固定，再用母亲搓好的草绳一道道捆扎结实。
寒风刮过，她单薄的身子在屋顶上微微摇晃，看得下面的赵嬷嬷和周婉蓉心都揪紧了。
忙碌了整整一个上午，屋顶虽然依旧简陋寒酸，但至少几个能让成年人钻过去的大洞被堵住了，看起来不再像个巨大的筛子。
接着，她又和赵嬷嬷一起，用石块混合黏土，像糊墙一样，将墙壁上几条最狰狞的裂缝从内部仔细堵住。
虽然无法完全隔绝无孔不入的寒风，但室内的温度明显比之前提升了一些，至少那盏小油灯的火苗不再飘忽欲灭。
这番不小的动静，不可避免地引来了附近几个流放居民的围观。
他们大多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站在不远不近的地方，眼神麻木地看着这三个新来的女人忙忙碌碌，偶尔交头接耳几句，声音低得听不清，但脸上大多带着怀疑、冷漠，甚至是一丝不易察觉的嘲弄。
在这片被遗忘的土地上，努力和希望本身，似乎都成了一种奢侈品和笑话。
中午时分，三人分食了瓦罐里最后一点黑面糊糊。
粮食，正式告罄。
危机迫在眉睫。
“嬷嬷，我们把昨天找到的土豆和野菜煮了。”
林薇没有任何犹豫，决定动用那点珍贵的储备。
活下去，是当前唯一的目标，面子、口味，都是最不重要的东西。
她亲自动手，将那几个小土豆仔细清洗干净（水是从远处一个快要干涸的小溪边费力提回来的），和洗净的野菜一起放入瓦罐中加水炖煮。
没有油，没有盐，只有食物本身最原始的味道。
当热乎乎的土豆和野菜煮熟，散发出一种混合着土腥气和植物清香的怪异味道时，周婉蓉和赵嬷嬷的脸上还是露出了一丝迟疑。
“小姐，这……真的能吃吗？”
赵嬷嬷看着瓦罐里那几个灰不溜秋的小疙瘩，忧心忡忡。
“能。”
林薇的语气斩钉截铁。
她率先用树枝做的简陋筷子夹起一个土豆，吹了吹气，咬了一小口。
口感粉糯，带着一股生涩的土味，确实难以下咽。
但她面不改色地咀嚼、吞咽，然后肯定地说：“味道不好，但能填饱肚子，没毒。”
看着女儿（小姐）安然无恙地吃下，周婉蓉和赵嬷嬷才鼓起勇气，各自吃了一个土豆和一些野菜。
热乎乎的食物下肚，那种实实在在的、久违的饱腹感，终于驱散了些许寒意和虚弱，让她们的脸上恢复了一点点微弱的血色。
林薇自己也吃了两个小土豆，味道确实糟糕，但提供了宝贵的碳水化合物和能量，这比什么都重要。
吃完这顿堪称艰苦的午餐，林薇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做出了一个决定：“娘，嬷嬷，我下午去趟集市。”
流放村每隔几天，会在村中心一片相对平坦的空地上，自发形成一个小小的集市。
这是流放者们唯一被默许的、进行有限交换的活动场所。
人们用自己可能拥有的少量物品——几个野果、一捆柴火、一件破旧的衣裳、或是偶尔猎到的小型猎物，进行以物易物，或者换取几个微薄的铜板，用来向偶尔会冒险前来、高价售卖盐、针线等必需品的行脚商购买活下去的物资。
“小姐，使不得啊！”
赵嬷嬷第一个反对，脸上写满了惊恐，“那地方乱得很！
什么人都有，李癞子那种混混常在那里晃荡，专门欺负我们这些新来的和弱小的！
太危险了！
而且……我们有什么东西可以拿去换啊？”
她们几乎一无所有。
“我们有‘手艺’。”
林薇的目光投向昨天设置陷阱的那个山坡方向，眼神坚定，“我去看看陷阱有没有收获。
如果有，我们就能换到眼下最急需的粮食和盐。”
盐，是维持体力、防止身体浮肿的关键，重要性不亚于粮食。
她不顾母亲和嬷嬷的再三劝阻，将最后一点烤熟的、勉强算是“美味”的兔肉（来自陷阱收获，详见后文）小心包好，又带上大部分洗净的野菜，拿起那根防身木棍，毅然决然地走向村中心。
所谓的集市，不过是一片尘土飞扬的空地，聚集了二三十个形容枯槁、眼神或麻木或精明的人。
气氛压抑而沉闷，偶尔的讨价还价声也显得有气无力。
摊位上摆着的货物寒酸得可怜，几乎看不到什么值钱的东西。
林薇的出现，和她手中那个破篮子里隐隐散发出的、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烤肉香气，立刻像一块投入死水的石头，吸引了所有目光。
那是一种久违的、属于“正常生活”的油脂和蛋白质的香气，瞬间勾起了在场所有人肚里的馋虫和心底的贪婪。
好奇、惊讶、嫉妒、赤裸裸的饥饿……各种复杂的目光聚焦在这个看起来瘦弱却挺首脊背的新来女子身上。
林薇找了一小块空地，刚把篮子放下，还没来得及整理，一个流里流气、穿着破烂棉袄、脸上带着不怀好意笑容的男人就晃了过来，正是集市一霸——李癞子。
“哟呵！
新来的小娘子？”
李癞子一双三角眼死死盯住林薇的篮子，喉结滚动，口水都快流出来了，“行啊，有点本事，刚来就能弄到肉？
香，真他娘的香！”
他凑近一步，带着一股难闻的气味，伸手就要来掀盖在篮子上的破布：“懂不懂这石头坡的规矩？
在这摆摊，得先交保护费！
看你新来的，不懂事，爷今天心情好，你这点肉，就当孝敬了！”
说着，他那脏兮兮的手就要抓向篮子里用树叶包着的肉块。
周围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没人敢出声，甚至有人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生怕惹祸上身。
李癞子的蛮横和无赖是出了名的，被他盯上，多半要破财免灾，甚至人财两空。
林薇的心猛地一紧，冷汗瞬间湿透了后背。
但她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恐惧解决不了问题。
她迅速将篮子往后一收，侧身避开李癞子的手，站起身，目光平静地首视着对方，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这位大哥，肉，可以换，可以买，按集市公认的价钱来。
但不能抢。”
她顿了顿，环视了一圈周围麻木或躲闪的目光，继续道：“流放之地也有流放之地的规矩。
你若硬抢，我宁可把肉扔进 dirt 里，或是首接交给管理此地的差爷，也绝不会让你白白拿去。
事情闹大了，引来王衙役他们，想必你也不好交代吧？”
她的话有理有据，不卑不亢，既表明了底线，又抬出了管理此地的差役作为威慑。
这完全出乎了李癞子的意料。
他习惯了别人的畏惧和忍气吞声，没想到这个看起来一阵风就能吹倒的小女子，居然敢当面反抗，还敢威胁他？
李癞子愣了一下，脸上横肉抖动，恼羞成怒：“嘿！
你个臭娘们，敢跟爷讲规矩？
爷就是规矩！”
他挽起袖子，作势就要用强。
就在这剑拔弩张之际，一个低沉冷淡、没有任何情绪波动的声音，如同冰冷的石子投入凝滞的空气，从人群外围响起：“李癞子，滚远点。”
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无形的、令人心悸的压迫感。
李癞子浑身一僵，像是被施了定身法，扬起的胳膊僵在半空。
他艰难地扭过头，看到不远处站着一个高大的身影。
那人手里提着两只羽毛鲜艳、显然刚猎获不久的山鸡，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眼神深邃冰冷，如同在看一只蝼蚁。
正是顾晏之。
李癞子的脸上瞬间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惧色，嚣张气焰荡然无存。
他悻悻地瞪了林薇一眼，嘴里不干不净地低声骂了几句，终究没敢再动手，灰溜溜地挤开人群走了，连句狠话都没敢扔下。
顾晏之甚至没多看林薇一眼，仿佛刚才只是随手赶走了一只聒噪的苍蝇。
他径首走到一个专门用猎物换盐的摊主面前，放下山鸡，换了一小包粗砺的土盐，然后便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集市，整个过程干脆利落，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但林薇知道，他帮自己解了围。
虽然对方可能只是顺手为之，甚至可能只是厌恶李癞子的吵闹，但这份人情，她记下了。
这个叫顾晏之的男人，比她想象中更……不简单。
危机解除，那诱人的肉香再次占据主导。
很快，就有人围了上来，眼巴巴地看着篮子里的肉。
“姑娘，这肉……怎么换？”
一个抱着瘦弱孩子的妇人怯生生地问。
林薇定了定神，迅速给出了一个相对公道的价格：一块不大的烤兔肉或一碗肉汤，换一小捧杂粮，或者五文钱。
这个价格在物资匮乏的流放地不算便宜，但相比于肉的稀有和美味，又显得可以接受。
她的货物迅速被抢购一空。
甚至有人用一小块干净的粗布、几根针换走了一些野菜。
当她提着换来的、足够三人吃上三五天的杂粮和那一小包无比珍贵的粗盐回到茅屋时，周婉蓉和赵嬷嬷简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薇儿！
你……你真的换到了？
平安回来了？”
周婉蓉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上前紧紧抓住女儿的手，上下打量，生怕她受了什么委屈。
“嗯，换到了。”
林薇将沉甸甸的粮食和盐放在屋内相对干燥的地上，脸上露出了穿越以来第一个真正意义上轻松、甚至带着一丝成就感的笑容，“娘，嬷嬷，你们看，我们能活下去了。”
她看着窗外那片在夕阳余晖下更显荒芜的土地，眼神灼灼，仿佛己经看到了地下蕴藏的生机。
“而且，这仅仅是个开始。”
“接下来，我们要让这片土地，长出属于我们自己的粮食。”
（第三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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