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可卿的葬礼落了幕，荣国府那些素白幡幔也渐渐撤去，可府里的沉郁之气半点没散。
深秋的日头透过雕花窗棂，在青砖地上投下细碎斑驳的光影，偏生驱不散半分闷意。
贾瑛坐在书房里，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案上摊开的账册，目光却黏在窗外那棵半枯的梧桐树上 —— 昨日灵堂里，忠顺王府使者带来的压迫感还堵在胸口。
虽说后来贾珍出面打了圆场，暂时把人打发走了，可那股无形的压力，终究像块湿冷的石头，沉甸甸压在心头。
“三公子，这是上月府里的各项开支账册，管家让小的给您送来。”
门外仆人的声音打断了思绪。
贾瑛回过神，应了声 “进来”。
仆人端着红木托盘轻步走进，托盘上叠着几本厚厚的账册，封面磨得发毛，显是常被翻阅的旧物。
“管家说，您前些日子主动要帮着打理府中杂事，这些账册您先过目，有不懂的地方，随时能寻他问。”
“晓得了，放下吧。”
贾瑛点头应着，待仆人退出去，才拿起最顶上那本账册，缓缓掀开。
纸页上的小楷密密麻麻，从每日的食材采买、仆人的月钱发放，到各处院落的修缮开销，桩桩件件都记在上面。
他耐着性子一页页细翻。
前世做财务助理的底子在，对账目的敏感度本就比旁人高些。
起初看还觉清晰合理，可越往后翻，眉头越拧越紧 —— 好几笔 “采买” 开销数额大得扎眼，备注却只潦草写着 “杂物” 二字，连半点明细都无；还有一笔 “修缮费”，府里近期明明只给西跨院做了点小修补，账面上的数目，却够把整个东院翻新一遍。
“果然藏着猫腻。”
贾瑛指尖在那几笔可疑账目上轻点，心里早有预料荣国府财务好不了，却没承想漏洞这么明目张胆。
这些含糊不清的开支背后，多半是府里人在中饱私囊。
正思忖着，门外传来脚步声，伴着丫鬟清脆的问询：“二奶奶，三公子在里头看书呢，要不奴婢先通禀一声？”
王熙凤！
贾瑛心头一动，连忙合起账册，顺手拿起旁边的书册装作研读的模样。
他再清楚不过，这位二嫂子是荣国府实打实的管家，大小事务几乎全攥在她手里，这些糊涂账，十有八九和她脱不了干系。
“不必了，我自个儿进去。”
王熙凤的声音里带着惯有的干练，话音刚落，门帘己被掀开。
她身着石青缎面旗袍，头上赤金点翠步摇随着动作轻轻晃动，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笑意，进门便笑道：“听说瑛儿近来在帮着看账？
真是长大了，懂得为家里分劳了。”
贾瑛起身躬身行礼，语气透着谦逊：“二嫂子过奖了，我不过是闲来无事，帮管家搭把手罢了，好多地方还得向您请教。”
说话时，眼神却在不动声色地留意着她的神情。
王熙凤走到案边，目光扫过桌上的账册，眼底飞快掠过一丝异样，快得让人抓不住，随即又恢复了笑意：“有这份心就好。
府里账目本就琐碎，看不懂的地方尽管来找我。
只是你刚熬过可卿的事，身子还没全好，别太劳累，仔细伤了元气。”
“多谢二嫂子惦记，我会留意的。”
贾瑛顺势开口，“对了，方才看账时，有几笔开支我没太明白。
比如上月这笔‘杂物采买’，数目不小却没写清买了什么，还有这笔‘修缮费’，也没注明是修哪个院落的……”王熙凤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旋即又笑着解释：“哦，那些都是府里日常用的零碎物件，种类太多懒得一一列明。
至于修缮费，是东院先前漏雨，虽说没大动干戈，可零碎修补下来，费用也攒得多了些。
你刚接触这些，不懂也正常，往后慢慢就晓得了。”
这番话听着天衣无缝，贾瑛却敏锐地察觉到她眼神发飘，语气也不如先前那般利落。
他心里更有底了 —— 这些账目背后定然有鬼，只是王熙凤此刻不肯松口罢了。
“原来是这样，是我多心了。”
贾瑛没再追问，顺着她的话接了茬。
他清楚，自己刚插手府里事务，根基还浅，这会儿和王熙凤撕破脸，只会打草惊蛇。
见他不再追问，王熙凤明显松了口气，又闲聊了几句家常，便起身告辞。
望着她离去的背影，贾瑛的眼神渐渐沉了下来。
王熙凤这反应，更坐实了他的猜测 —— 荣国府的财务窟窿，比他想的还要深。
接下来几日，贾瑛一边接着翻账册找线索，一边借着 “熟悉府里情况” 的由头，往各院落走动，和仆人们闲聊几句，悄悄摸清他们的差事和彼此间的纠葛。
这天他走到管采买的厨房院外，就听见里头吵得厉害。
一个穿灰布短打的中年汉子，正对着个年轻伙计吼得脸红脖子粗：“你小子怎么弄的？
买的菜不光蔫头耷脑不新鲜，分量还少了一半！
是不是把钱揣自个儿腰包了？”
年轻伙计脸涨得通红，急着辩解：“李管事，我没有！
这菜是按您的吩咐，在城南张记买的，当时称得足足的，怎么会少？
准是路上出了岔子！”
“路上出岔子？
我看你是睁眼说瞎话！”
李管事气得抬手就要打。
“住手！”
贾瑛及时出声喝止，迈步走进院子，“吵什么？
在府里大呼小叫的，成何体统？”
李管事和伙计见是他，连忙收了手，躬身行礼：“见过三公子。”
李管事抢先开口，指着伙计告状：“三公子您来得正好！
这小子去采买，买回来的菜又不新鲜分量又不够，问他还敢狡辩！”
“三公子，我真没撒谎！
张记老板和伙计都能作证，我买的时候菜都是新鲜的，分量也没错！”
伙计急忙补话。
贾瑛扫了两人一眼，心里己有了谱。
他看向李管事：“你让他去张记，是早就定好的，还是临时改的？”
李管事愣了下，含糊道：“是…… 是临时改的，常去的那家没开门。”
“那你让旁人跟着去了吗？”
“没有，采买这点小事，一个人就够了。”
贾瑛点点头，又转向伙计：“你买的时候有人看见吗？
回来路上遇着谁，或是去了别的地方没有？”
伙计仔细想了想：“买的时候张记老板和几个伙计都在，回来路上碰到了二奶奶身边的平儿姑娘，她还问我买了什么，我给她看过……平儿？”
贾瑛心头一凛。
平儿是王熙凤的陪房，最得她信任。
伙计偏巧遇上平儿，菜就出了问题，哪有这么巧的事。
李管事一听见 “平儿” 俩字，脸色霎时变了，连忙打圆场：“三公子，这…… 这八成是误会，说不定是路上不小心掉了些，菜也受了寒气不新鲜了。
既然没大碍，就算了吧？”
贾瑛瞥了他一眼，自然明白他是怕牵扯出王熙凤，才急着息事宁人。
他没点破，只淡淡道：“既是误会，这次便算了。
但往后采买，必须两人同行，回来当面核对分量成色，再不许出这种差错。
下次再出问题，可就不是‘算了’这么简单了。”
“是是是，多谢三公子宽宏，我们下次一定注意！”
李管事连忙应着，拽着伙计匆匆退了下去。
望着两人的背影，贾瑛眼神越发深沉。
从账册的漏洞到采买的蹊跷，桩桩件件都透着不对劲，且似乎都绕不开王熙凤。
荣国府这潭水，比他预想的还要深。
接下来几日，贾瑛看得更细了。
他发现府里各房的矛盾，远比表面瞧着更尖锐。
大房的贾赦一门心思要抢管家权，暗地里总给王熙凤使绊子；二房的贾政虽说看着不问俗事，暗地里也在悄摸培养自己的人手；至于那些旁系子弟，更是各有各的心思，有的一门心思从府里捞好处，有的则揣着明白装糊涂，只等着看局势变化。
这天傍晚，贾瑛看完账册准备回房，路过花园时，听见假山后面传来压低的说话声。
他悄悄凑过去，“账册把柄王熙凤” 几个词断断续续飘进耳朵。
“…… 你当真确定账册里有问题？
要是被发现，咱们可就完了！”
一个男人的声音里满是慌张。
“放心，我早翻遍了，那些漏洞足够让她栽个大跟头。
只要把证据递到老爷跟前，到时候管家权就是咱们的了！”
另一个声音里透着赤裸裸的野心。
贾瑛心里一震 —— 竟还有人也发现了账目的问题，想借机扳倒王熙凤？
他正想再听仔细些，假山后面的人突然没了声音，紧接着传来脚步声。
贾瑛来不及多想，连忙躲到旁边的柳树后。
只见两个人从假山后走出来，一个是大房的贾琮，另一个是旁系的贾芸。
两人一边走一边警惕地西下张望，见周遭没人，才急匆匆离开了花园。
贾瑛眉头紧锁。
贾琮和贾芸竟联手要扳倒王熙凤，这无疑会把荣国府的内斗搅得更凶。
而他手里也攥着账目的线索，此刻该如何自处？
站到王熙凤那边，还是帮贾琮他们，亦或是坐山观虎斗，等一个合适的时机？
正思忖间，身后突然传来声音：“三公子，您在这儿做什么？”
贾瑛猛地回头，只见一个穿青色长衫的男人站在身后 —— 竟是王熙凤的得力助手林之孝。
他心头咯噔一下：林之孝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儿？
方才的话，他听见了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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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房的贾赦一门心思要抢管家权，暗地里总给王熙凤使绊子；二房的贾政虽说看着不问俗事，暗地里也在悄摸培养自己的人手；至于那些旁系子弟，更是各有各的心思，有的一门心思从府里捞好处，有的则揣着明白装糊涂，只等着看局势变化。
这天傍晚，贾瑛看完账册准备回房，路过花园时，听见假山后面传来压低的说话声。
他悄悄凑过去，“账册把柄王熙凤” 几个词断断续续飘进耳朵。
“…… 你当真确定账册里有问题？
要是被发现，咱们可就完了！”
一个男人的声音里满是慌张。
“放心，我早翻遍了，那些漏洞足够让她栽个大跟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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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琮和贾芸竟联手要扳倒王熙凤，这无疑会把荣国府的内斗搅得更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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