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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米缸见了底，爹摸出最后半把糙米，姐把瓷碗推给弟妹，倩珂盯着空面袋咽口水日头往西斜了些，可暑气半点没减，空气烫得像笼屉，吸一口都燎得嗓子疼。

倩珂挎着竹篮往家走，篮底铺着层薄薄的马齿苋，几片槐树叶蔫巴巴地搭在边上，这是她和小妹在山上转了整整一下午的收获。

小妹走得脚底板发红，一路都蔫蔫的，靠在她胳膊上蹭，嘴里反复念叨着“姐，饿”。

刚进院门，就听见堂屋里传来爹沉重的叹息声。

倩珂心里一沉，加快脚步跨进门槛，只见叶老实正蹲在米缸边，背对着门口，肩膀微微耸动。

娘王氏坐在灶门口的小板凳上，手里攥着个空了的面袋，指尖把布袋捏得皱巴巴的，眼眶通红。

大哥叶明远靠在门框上，眉头拧成个死结，手里的锄头还没来得及放下，沾着的干土块簌簌往下掉。

“爹，娘，哥，我们回来了。”

倩珂小声开口，把竹篮放在地上，拉着小妹走到娘身边，“挖了点马齿苋，还捡了些槐树叶，晚上能煮野菜汤喝。”

叶老实缓缓转过身，手里捧着个豁了口的粗瓷碗，碗底躺着薄薄一层糙米，也就够小半把的量。

他的脸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蜡黄，皱纹里嵌着的尘土都没力气擦，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家里的米缸，见底了。”

这话像块石头砸在倩珂心上，她下意识地看向墙角的米缸——那口陪伴了叶家十几年的陶缸，以前总是满满当当的，到了秋收后更是能堆出个小尖，可现在缸口敞着，里面空空荡荡，只有缸底沾着层发黄的米糠，在暮色里泛着惨淡的光。

“面……面袋也空了。”

王氏把手里的面袋递到倩珂眼前，布袋口朝下抖了抖，连半点白面星子都没掉下来，“早上还剩了小半碗，给柱儿煮了点稀汤，现在是真的啥都没了。”

小弟叶明柱正蜷缩在炕角，听见“吃的”两个字，慢慢抬起头，蜡黄的小脸皱成一团，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娘，我饿，我还想吃米汤。”

王氏的眼泪“唰”地就掉了下来，赶紧走过去把小弟搂进怀里，拍着他的背哽咽：“柱儿乖，娘知道你饿，等明天……等明天娘再想办法给你找吃的。”

可谁都知道，这不过是句自欺欺人的安慰，荒年里的“办法”，早就被榨干了。

二姐叶倩蓉从里屋走了出来，她比倩珂大两岁，性子文静些，此刻手里端着西个豁口的瓷碗，碗沿上还沾着昨天野菜汤的绿渍。

她把碗挨个放在灶台上，最后一个碗递到倩珂面前时，特意往倩珂这边推了推，小声说：“珂妹，你今天上山累了，等会儿多喝点汤。”

倩珂看着灶台上的空碗，又看了看二姐清瘦的脸——二姐的颧骨己经凸了出来，眼窝也陷下去了，显然也是饿了好几天。

她把碗又推回给二姐，摇了摇头：“姐，我不饿，你给三妹和小弟留着吧，他们年纪小，扛不住饿。”

“我也不饿。”

三妹叶倩梅从炕边挪过来，小手抓着倩珂的衣角，声音细弱，“姐，我想让娘和爹多喝点。”

叶明远重重地咳嗽了一声，打断了姐妹俩的推让：“别推了，都饿着呢。

娘，把糙米煮了吧，掺上珂儿挖的野菜，煮成稀粥，大家都能喝上一口。”

叶老实点了点头，把碗里的糙米倒进缺了个口的陶罐里，又拿起水瓢往罐里加水。

水瓢舀起的水带着点浑浊，是昨天叶明远走了十几里路，从一条快干涸的小溪里打来的，家里的水缸也快见底了。

他手抖得厉害，水洒了不少在灶台上，顺着裂缝渗进泥土里，转眼就没了踪影。

王氏站起身，往灶膛里添了几根干柴——那是前几天叶明远在山上捡的枯枝，早就干透了，一点就着。

火苗“噼啪”地舔着陶罐底，映得每个人的脸忽明忽暗。

倩珂蹲在灶边帮着烧火，看着陶罐里的水慢慢变温，糙米在水里轻轻翻滚，心里却一点暖意都没有，反而堵得慌。

她想起去年这个时候，家里的灶台上总是热气腾腾的。

娘会蒸黄澄澄的玉米窝头，还会炒一小碟咸菜，偶尔爹赶集卖了柴，还能买块豆腐回来，炖在锅里飘着香。

那时候小弟总爱捧着窝头追在她身后跑，三妹会把咸菜里的油星子刮下来留着拌饭，二姐则会坐在炕边缝衣裳，嘴里哼着小调。

可现在，连顿饱饭都成了奢望。

“爹，明天我再去西坡看看，说不定能挖到点苦菜。”

倩珂小声说，“前儿个我好像看见那边有片野菜，就是路有点远。”

叶老实摇了摇头，叹气道：“别去了，西坡那片野菜早就被邻村的人挖光了，昨天你李叔去了一趟，连根都没找着。

再说，路太远，万一遇上什么危险……那我去河里摸鱼虾。”

倩珂又说，“就算河干了，说不定泥里还藏着小鱼虾，烤着吃也能填肚子。”

“不行！”

叶明远立刻反对，“河里的泥都晒裂了，哪有什么鱼虾？

再说你一个女孩子家，万一掉进泥坑里，没人能救你。

要去也是我去，明天我去河那边看看。”

“哥，你还要去地里看看庄稼，家里离不开你。”

倩珂急了，“我去就行，我小心点，不会出事的。”

“都别争了。”

叶老实打断了兄妹俩的话，语气里满是疲惫，“明天我去地主家问问，能不能帮他们家干点活，换点粮食回来。

明远在家守着庄稼，虽然没什么指望了，但也不能让它就这么荒着。

倩蓉和珂儿在家照顾你娘和弟妹，再去山上碰碰运气，能挖点啥是啥。”

没人再说话，灶膛里的火苗渐渐弱了下去，陶罐里的野菜粥也煮得差不多了。

粥很稀，能清楚地看见罐底的野菜叶，糙米沉在罐底，寥寥可数。

王氏拿起勺子，小心翼翼地把粥分到西个碗里，每个碗里都只有小半碗，粥水晃悠悠的，能照见人影。

她把最稠的一碗递给小弟，又把另一碗稍稠些的递给叶老实，剩下两碗稀得几乎全是水的，一碗给了叶明远，一碗自己留着。

倩珂和二姐、三妹，手里还空着碗。

“娘，我们呢？”

三妹忍不住问，小手紧紧攥着衣角。

王氏的眼泪又掉了下来，把自己碗里的粥往倩珂和三妹碗里各倒了一点，最后剩下的小半碗，又推给了叶明远：“明远，你有力气活，得多吃点。

我不饿，我昨天还剩了块树皮饼。”

谁都知道，那是假话，家里的树皮饼早就吃完了。

倩珂看着碗里少得可怜的粥，粥水里飘着几片马齿苋叶，连个米粒都难找到。

她端起碗，把里面仅有的几片野菜叶和沉在碗底的几粒糙米都挑了出来，放进小弟的碗里：“柱儿，快吃，吃了就不饿了。”

“姐，你也吃。”

小弟仰起头，把碗往倩珂这边推。

“姐不饿，姐刚才吃了槐树叶，饱着呢。”

倩珂笑着摸了摸他的头，把碗里的稀汤喝了一口——汤水里带着野菜的苦涩味，还有点土腥味，可她还是强忍着咽了下去，至少能润润干得冒火的嗓子。

二姐也把自己碗里的粥分给了三妹，自己端着空碗，靠在灶台上，闭上眼睛假装闭目养神，可谁都能看见她不停蠕动的喉咙，是在强忍着饥饿。

叶明远看着妹妹们的样子，心里像被针扎了一样，他把自己碗里的粥往倩珂和二姐碗里各倒了一半，沉声道：“吃，都吃点，不然明天哪有力气找吃的。”

倩珂还想推辞，却被叶明远严厉的眼神制止了：“听话，吃了。”

她端着碗，眼泪掉进了粥里，和着苦涩的粥水一起咽进肚子里。

这顿饭吃得格外安静，只有喝粥的“吸溜”声和偶尔的叹息声，灶膛里的柴火渐渐熄灭了，屋里的光线也暗了下来，只剩下暮色沉沉地压在屋顶上，像一块卸不掉的重担。

吃完饭，叶明远拿着锄头去了地里，说再去看看有没有能救的稻苗。

叶老实坐在门槛上，吧嗒着空烟袋，眼神空洞地望着村口的方向。

王氏收拾着碗筷，每一个动作都慢得像被冻住了，眼泪时不时地掉在碗沿上。

倩珂拿着空面袋，蹲在院子里的石磨旁，一遍遍地摩挲着布袋。

布袋是用粗麻布做的，边缘己经磨破了，上面还留着以前装白面时蹭上的白印子。

她想起以前每次磨面，娘都会把白面倒进这个袋子里，沉甸甸的一袋，能吃好几个月。

可现在，袋子空了，家里的存粮也空了，明天的饭，还不知道在哪里。

小妹靠在她身边睡着了，小手紧紧抓着她的衣角，脸上还带着未干的泪痕，嘴里偶尔嘟囔一句“饿”。

倩珂把小妹抱进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背，心里暗暗发誓：不管有多难，她一定要找到吃的，一定要让家人活下去。

暮色越来越浓，远处传来几声狗叫，凄厉得像哭。

倩珂抬头看向天上，月亮还没出来，只有几颗星星孤零零地挂在墨蓝色的天空上，微弱的光根本照不亮漆黑的夜。

她知道，这漫长的荒年，才刚刚开始，更难的日子，还在后面等着他们。

但她不能怕，也不能退，她是姐姐，是家里的顶梁柱，她必须撑起来，带着全家，从这绝望的荒年里，抠出一条活路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