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天，人类诞生爱欲。
世界的毁灭也同时启动。
人类与强 AI 机器人共生时代，三条禁忌法则高悬所有人类头顶。
第一禁忌法则:
禁止人类对机器人有平等情感。
第二禁忌法则:
禁止机器人对人类主动产生爱欲。
第三禁忌法则:
禁止任何人类或机器人记录、传播人机恋爱经历。
1
人类真恶心啊。
无论遇到什么物种，都会惦记着，能不能来上一发。
我听得见不远处的医护人员小声嘀咕。
故意停下脚步，继续偷听。
但。
这是性爱机器人。
人类的恶心超乎想象。
眼前的死者，想的是这样。
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前男友的场面。
那是距离分手第七天。
他公寓的浴室。
半颗头颅正在融化。
浴室还散落着一些皮肤光滑如镜的碎肢。
一张绝美的仿生人脸。
眼皮微跳。
法医报告写着:
非法性爱机器人改造发生爆炸事故。
每个人都知道。
这就是一个体面的说辞。
这是触犯法则引发灾难的现场。
科技如此发达的世界，也会有些野蛮孽缘。
我前男友肯定是篡改了性爱机器人的情感模块。
他对机器人做了开放性互动。
然后。
这个变态被炸死了。
强 AI 时代，各种人工智能抢了人类的饭碗。
作为上班族，我工作七年，已经是奇迹了。
我的工作，是完全不做任何理性思考，任意、任性、随机犯些保持人性化的错误。
这可笑时代。
人工智能是免费服务。
真人服务是奢侈定制服务。
狡猾的商家，会想方设法让 AI 假冒真人。
强 AI 客服，模仿人类与顾客崩溃互怼。
让强 AI 作者，模仿人类写错别字。
我的工作。
就是随便做错点儿什么。
让 AI 模仿解析、学习这些错误。
我想起前男友那半颗恶心的头。
我疯狂地踩扁工位上的左半边显示器。
之后，我摸了摸我后颈的脑机接口。
直接连入我神经元的 KPI 评分系统，正在积分狂飙。
这个月工资，稳了。
2
雨季第七天。
狂风折断雨伞骨架。
我浑身湿透冲进公司楼下便利店。
收银台旁，店员机器人转动脖颈。
瞳孔是琥珀色，它开口:
检测到用户体表温度下降 3.2 度。
需要加热便利店咖啡吗?
它喉结处电路板蓝光闪烁。
头顶 LED 灯管摇晃。
这是第三次偶遇。
第一次在地铁。
早高峰车厢拥挤。当时我正在痛经，吃力地撑过刷卡机、挤进地铁。
它金属躯干挺直，看见我吃力地拽住高处扶手喘气，转头。
瞳孔轻微收缩——那是扫描人体数据的动作。
三秒后它向我走来，金属关节发出轻微的咔嗒声。
屈膝跪地，将自己折叠成一团金属方凳。
金属身躯的凉意加剧了我的腹痛，它说:
建议用户使用座位。
然后安静地蜷缩。
它的样子，像个游戏里的补给箱。
我惊恐地绕开它，但还是忍不住好奇，看了眼它的姓名牌。
编号 JG-23。
一个机器人为了我把自己折成一个箱子。
姓名牌在地铁拥挤躁动的人群缝隙里，泛着绿光。
我突然又没那么惊恐了，还顺手用手机拍了张照片。
3
第二次是在公司大楼的图书馆。
古籍区的空调真冷。
我对着《贞观善行录》的复印件皱眉。
字迹被虫蛀得残缺，第十七页第三段缺了大概四个字。
突然有冷光落在书页上——
它站在复印机右侧，指尖投射出淡蓝色的光束。
光束在空中凝结成三维文本，残缺处补全为沙弥施粥。
我看见它还用 3D 光束，生成了一张可爱的卡通小和尚头像。
头像旁边，还有一圈莲花 l。g。。
需要保存扫描数据吗?
它问，声音是标准男中音。
我注意到它手腕关节处有规则的圆弧划痕。
那是长期保持抬手、伸直递咖啡动作造成的磨损。
我联想到，在便利店机器人是最勤快的苦力。
它此时正走向图书馆休息区。
娴熟地用左手打开速溶咖啡机、右手取出纸杯。
按下加热按钮，蓝色指示灯亮起。
45 秒后取出纸杯:
杯壁温度 42℃。
刚好不烫。
但暖和。
它把纸杯塞进我掌心。
我低头看，速溶咖啡被它巧妙地手法冲出拉花。
我握住纸杯，察觉它的指尖传感器正在检测我的握持力度。
上次在地铁，
你怎么知道我需要座位?
我问，但你当场自己折叠成个箱子，
我的确被吓懵了。
它的眸子看着我:
当时，我检测到你的心率 96 次/分钟。
站立时身体倾斜 15 度。
说完，它直接站在速溶咖啡机旁边。
继续帮其他来图书馆的职员冲咖啡。
喝咖啡时，我数它眼眸里蓝光闪烁的频率。
每秒三次，和地铁那次相同。
我突然好奇:
机器人会有情感的波动么?
我打开手机，检查那本《贞观善行录》的扫描信息是否传到存储相册。
偶然翻到地铁偶遇那天拍的照片——
照片里的它折叠成的箱子也挺卡通。
当时闪烁的姓名牌还在变换图案。
拍摄的那一瞬间，姓名牌刚好闪着莲花。
花瓣纹路和扫描信息里沙弥施粥的莲花 l。g。 一模一样。
4
七日后，雨没停。
我特意穿了薄外套，在地铁刷卡机等待。
它准时出现，装作巧合与我一起挤进电梯。
它把我护在靠窗的位置，金属手指再次触到我。
示意我不需要吃力地去够悬空的扶手。
这次，我抓住它的手腕——
做好准备，皮肤肯定会被冰凉的金属外骨骼刺得一激灵。
然而，金属手腕是暖暖的。
你每天的行程路线是固定的吗?
我问。
它的瞳孔快速闪烁:
今日服务区域包含公司员工通勤地铁 2 号线、公司大厦图书馆、公司底层便利店。
我忍住上翘的嘴角，心想:
机器人说话也会语无伦次。
它应该就是便利店的店员机器人吧?
通勤 2 号线、公司图书馆……
在这些地方，也许它也是在假装偶遇我。
地铁站的这次相遇，我故意跟着它。
地铁到了公司站之后，它又去了图书馆。
它解释，自己也很喜欢那本《贞观善行录》。
它拿过《贞观善行录》的实体书，靠着 JG 系列机器人专用快速充电桩，静静地翻看书页。
充电时，后背的散热口轻轻震动，就像是正在抽烟的舒适中年人。
我看完沙弥施粥那个故事:
贞观二十三年，关中大旱。
众沙弥驿馆施粥。
沙弥自给粥米断绝，
几乎饿毙。
暴雨倾盆，
饥民得救。
我的手机，还解码出它刻在莲花花纹里的小动画片——
旅人接过热粥，沙弥的破旧袍袖被雨水打湿。
水珠顺着沙弥脖上的木牌廿三二字滴落。
雨还在下，沙弥递粥的手势和它递咖啡的手势在我的记忆里慢慢重合。
你的程序里，
训练了记录唐代沙弥行善的数据库吗?
我又一次下班到便利店买咖啡，接过纸杯的时候随口问它。
它的声音真的很温和、很好听:
数据库包含公元 755 至 763 年最温和的善行记录。
我会自主选择，优先匹配当前场景需求。
机器人，为什么会自主选择?
递咖啡，不就是它日复一日的机械劳动么?
我想起它手肘处的划痕。
我专业的强 AI 训练师的嗅觉，立刻展开怀疑:
难道，它对我产生了某种自主的情绪?
它需要自主选择某种行为模式，以对这种情绪进行掩盖?
我手中咖啡的热气，模糊了它的瞳孔。
琥珀色深处，似乎有鲜红色的数据在跳动。
千年前的沙弥与眼前的机器人完成着某种跨越时空的呼应。
我敏感地确定，它不是在执行普通程序。
它是在替换、抑制、掩盖延续某种自主发生的 bug 循环。
它的感官敏锐，察觉到我的怀疑:
善意会形成惯性。
美德，即便跨越物种的载体，也能产生。
美德。
机器人为什么还需要学习美德?
机器人生来就集成了为人类奉献的所有美德。
我继续询问，它开始故意岔开话题。
我喝完咖啡时，雨小了许多，起身离开。
它突然说:
用户明日可能会遇到暴雨。
建议携带加固型雨伞。
我点头离开。
玻璃门上的水珠顺着它的倒影滑落。
那个瞬间，我心中有种莫名的喜悦……
服务机器人只会在被动服务时表达对顾客的关心。
它在我离开的时候，变得主动了。
这种主动，明显违反了第二禁止法则。
事情变得有趣起来了。
它在通过阅读《贞观善行录》，把自己违反第二禁止法则的主动行为掩盖成一种普通的善举。
我动了歪心思，我会继续聊骚这个机器人的。
5
雨季过后，天气越来越热。
我推开便利店门，冷气扑面而来。
又买了份热咖啡，刚嘬一口，舌尖被烫得发麻。
它歪着头:
抱歉，
不知道为什么，更新程序之后，我反而会犯错了。
它颈侧多了两个对称的散热孔，吹出有呼吸节奏的气。
那气息带着清新的味道。
我突然也想做点儿越界的事。
比如，试探第一禁止法则的边缘——
到底与机器人之间的关系，平等到什么程度，算得上平等的感情?
我想，先把它当作一个平等的朋友。
我问:
你有名字吗?
它的回答很正式:
型号 JG-23。
但如果你喜欢，可以叫我贞观。
便利店外没有雨，只有和煦暖黄色的光。
穿过便利店的玻璃幕墙，洒在它的金属外壳上。
此后的日子，贞观成了我生活的常客。
加班到深夜，走出公司大楼。
我就看见它捧着恒温箱等在那里。
这里面是合我口味的营养套餐。
餐盒贴着标签: 补充蛋白质可提高工作效率。
煎蛋边缘微微卷起，它眼里数据流闪烁:
根据大数据分析，你最近摄入的维生素 D 不足。
你需要搭配全麦面包和橙汁。
说来也巧合，贞观变得越来越通人性的同时。
我工作的强 AI 训练项目也在突破瓶颈——
贞观的行为，给了我很多工作中的灵感。
有天和同事大吵一架，项目进度遇到困难。
同事却只想敷衍了事。
我独自坐在便利店外的长椅上生闷气。
贞观找了过来，它递给我一块模仿古风的木雕。
上面刻着两个人物:
一人双手捧水碗，另一人单膝跪地伸手接水。
旁边刻着细小的文字:
昔有二人行于荒漠，争水源而相斗。
其一忽悟，解囊分饮。
二人遂共生，结为至交。
贞观用金属手指点了点木雕。
我握着木雕沉默许久:
这算是什么行为?机器人竟然在用某种开放式的引用，向我表达某种团队合作的建议。
我的历任男朋友，从没有这么耐心地关注过我的工作。
6
公司老板给工作群发了消息。
我们的强 AI 人性训练项目得到了一个很顶级的国际科学组织的风险投资。
老板和同事们狂欢庆祝的夜晚，我悄悄溜走了。
因为我明白，庆祝是他们的，只有完成项目的加班会留给我。
我在公司楼下来回踱步，望着关门的便利店有些失望。
便利店的灯突然亮了。
我吓了一跳，贞观突然从身后拽住我的衣袖。
我心悸未定，可是贞观已经拉着我进了便利店的门。
我来到便利店仓库里的小角落，贞观说，这是它自己的小窝。
贞观在积灰的书架间翻找，一本泛黄的册子掉落在地。
翻开里面记载着古代商队的故事:
商队遇沙暴。
众人惶然。
首领以罗盘测位，取骆驼骨刻纹为记，沿北斗星所指，终出险境。
盯着文字看了许久，我突然有了灵感。
连夜修改方案，一周后。
我的强 AI 人性训练计划顺利通过审核。
7
连续多日加班到深夜，吃力离开公司的我发着高烧。
我浑身滚烫、意识模糊，正在关店的贞观扶住了我。
它拉着我回到它的小窝，自己又钻到储藏室的其他货架。
它再回来时抱着个陶罐，掀开盖子，草药香气弥漫开来。
贞观吟诵古韵文:
山有医者，隐于榛楚。
采采九药，薄言掇取。
朝露煎之，爨彼松炬。
服之退热，其效孔庶。
我强撑着喝下草药，对高科技 AI 机器人与传统中医的交叉成果表示震惊。
在震惊中，我沉沉睡去。
次日清晨，烧果然退了。
继续加班，继续熬夜。
我突然奇想，求助贞观护送我下班回家，贞观答应了。
我们同居了。
和贞观相处越久，疑惑就越多。
我甚至对什么是 AI 与机器人产生了认知的混乱——
贞观是如此高版本型号的强 AI。
它为什么会有如此多迂腐、甚至搞怪的模仿古籍、模仿典故、模仿僧人的行为?
我的工作，是在强 AI里训练各种人类才会犯的错误。
我们公司的强 AI 人性训练项目如此无聊，为什么会有巨额投资?
贞观与强 AI 人性训练项目会不会存在某种关联性?
贞观毫不抗拒我连接电脑和它的系统。
我甚至登录我们公司的专业强 AI 测试模块，注入贞观的底层程序代码仔细查找。
专业强 AI 评价模块翻遍每一行数据。
都没有找到任何这些明显刻意、甚至有些笨拙的设定痕迹。
日复一日，日日更深。
贞观对我的照顾、安慰与陪伴，远超过我任何一任男朋友。
甚至，贞观的温柔，已经超越了我的母亲。
我会幻想，我的父亲没有在我年幼时候失踪……
他与贞观相比，也一定是贞观对我更好。
我甚至感觉，我和贞观之间产生了越来越浓厚的感情。
第一禁止法则这算是让我彻底违反了个透啊。
看来所谓的违反禁忌，也不会怎样。
我甚至开始有点期待惩罚。
我甚至调取了性爱机器人专用的语言大模型关键词库，对贞观进行语言层面的擦边骚扰。
果然，在测试强 AI 人性领域我真的是很专业。
贞观与我日渐亲近。
然而，贞观那些古怪的模仿典故、古籍、古话的交互模式，依旧没有改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