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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雀谱:落子如所向披靡-我爱的已经死了》中有很多细节处的设计都非常的出通过此我们也可以看出“白鲸梦”的创作能可以将陆弈知杨天一等人描绘的如此鲜以下是《朱雀谱:落子如所向披靡-我爱的已经死了》内容介绍:逃婚竹马我女扮男装成了他的师时隔五记忆里温润如玉的少年成为高高在上的棋院首人人皆他有个念念不忘的亡妻东窗事他将我扣在廊吻得凶却字字冷你怎知我不卑劣?放你走后的五我日夜都在后我该将你关起来、锁起将你抱在床日日纠叫你再不敢生出别的心思……再不敢离上1苏雀抬头几乎以为自己做棋院正厅人头攒松枝香安静地燃她挤在人群
时隔五年,记忆里温润如玉的少年成为高高在上的棋院首席。
人人皆知,他有个念念不忘的亡妻上。
东窗事发,他将我扣在廊边,吻得凶狠,却字字冷静。
你怎知我不卑劣?放你走后的五年,我日夜都在后悔。我该将你关起来、锁起来,将你抱在床上,日日纠缠,叫你再不敢生出别的心思……再不敢离开。上
1
苏雀抬头时,几乎以为自己做梦。
棋院正厅人头攒动,松枝香安静地燃烧,她挤在人群中,与其他新入门的棋手一齐望向高台。
高台之上立着一个极为熟悉的人影,烟火雾气里,少年眉眼浓郁、身姿挺拔,雪衣银襟的素服上别着一簇鲜妍的扶桑花。
苏雀透过人群的缝隙,放肆望向他。
五年未见,他神色间的温柔荡然无存。目光平静陌生,无波无澜,像一座被大雪覆盖的山,洁净、寒冷、高不可攀。
注意到她的眼神,身边人兴致很高地用手肘拱了拱她。
那是陆首席,上那人介绍,天一棋院的首席、国手杨天一的爱徒——陆弈知。上
苏雀将头埋低,勉强回话。
我知道。上
2
她与陆弈知是指腹为婚的娃娃亲。
因出生于定安,父母为她取名苏定娘上。
这也是她与他婚书上的名字。
当年若不是她任性地一走了之,此时她或许正在陆家后院为他洗手作羹汤。
她不是没想过自己与陆弈知重逢的场景。
或许在车水马龙的街道,或许在觥筹交错的酒桌,又或许在暗箭难防的朝堂。
无论哪种,都不该是如今的模样。
为了便宜行事,这些年她隐姓埋名、背井离乡,习惯女扮男装,陈年旧事像隔着重重雨幕,不必想起,也无暇想起。
大婚当晚,她穿着繁复华美的喜服,在街道上拼命奔逃。
大雨淋漓里,是陆弈知找到她。
彼时她躲在巷口,背脊紧贴冰冷的泥墙,胸膛因脱力急促起伏,如同炸毛小兽。
陆弈知撑伞跪在雨中,被雨水濡湿的喜服外罩着一层披风,雨光粼粼,潋滟凄美。
苏雀感到难堪。
她对他说: 你我婚事是长辈强求,当不得真。上
可我当真。上
阗暗的苍穹漫过一线电光,陆弈知握着伞的手用力得骨节发白。
你总该告诉我理由,上他说,你不愿嫁我,总该有个理由。上
没有理由。上
若我求你呢?上
……什么?上
她攥着伞柄,一双眼薄红朦胧。
若我求你,留在我身边呢?上
苏雀低头揪紧衣摆,用沉默代替回答。
追捕她的人声遥遥传来,她以为自己必然无法逃走。
绝望之中,宽大的披风兜头罩下,熟悉柔和的木香夹杂水汽,瞬间将她包裹。
是陆弈知的披风。
苏雀捏着帽檐,有些失措。
走吧。上
少年的声音陷在嘈杂的雨声里,像浸透雨水的纸张,一捻即破。
他俯下身,指尖擦过她的面颊,极轻柔地为她拉起兜帽,遮住雨水。
往后,别出现在我面前。上
3
陆弈知的声音淡淡地响起来。
苏雀。上
她如梦方醒: 在。上
他蹙着眉,若有所思地浏览手中的名册。
千里棋院?上
是,上她上前一步,恭谨地自报家门,李黑子门下。上
他极平淡地点头,目光在她身上逗留一刹,便淡淡收回。
下一位,陈子寒。上
方才站在她身边的少年利落向前迈步: 到上
苏雀松了一口气,悄无声息地向后退。
棋院的入院式继续有条不紊地进行。
五年前,她辗转去到云镇,进入千里棋院。前些日子,师父李黑子交给她一封介绍信,要她去锦城天一棋院,为参加棋官赛做准备。
棋官赛是华阳象棋的官方赛事,唯有像天一这样的主城棋院才能拿到竞选名额。
各地出色棋手通过棋官赛晋升为棋官,又名棋待诏上。翰林院亦专设司弈局上,以供棋待诏日常起居。
进入司弈局,是所有棋手的梦想。
但苏雀没想到,她会在这里与陆弈知重逢。
她对他来说,应当已经是个死人了。
好在他似乎并没有认出她。
苏雀盯着他,心思全飘在半空,丝毫没意识到,入院式已经进行到下一环节。
陈子寒退回她身边,好心提醒。
喊你呢。上
她定定神,问: 什么?上
入院式你也敢走神,上陈子寒嘀咕道,分配房间了。上
苏雀啊上了一声。
啊什么啊,上他投来一个嫉妒的眼神,你同陆首席住一间上
我和……陆弈知?上
背脊登时起了一层汗,她慌忙看向陆弈知,却与他的目光撞个正着。
他极冷淡地注视她,仿佛坦坦荡荡。
只是……耳根有点红。
4
不应当。
人不应当点儿背到这份上。
苏雀蹲在池塘边,痛定思痛。
撞见陆弈知已经足够离谱,现在还要和他同住一个屋檐下,简直就是天要亡她。
他与她是青梅竹马,熟悉她大大小小的习惯,是最棘手的室友。
与兵营、学堂一样,华阳的棋院同样不收女子,一旦身份暴露,她一定会被赶出去。
更要命的是,按华阳风俗,女子一旦许嫁便视作嫁人。只要未被休弃,即便女子未曾过门,也与夫家终生绑死。
换言之,她现在依然是陆弈知的妻子。
苏雀在心里将被发现的后果前前后后地算了一遍,将木枝扦进泥里,哀愁地叹了口气。
陈子寒和三三两两的小棋手在廊边摆棋,见状撇下棋子,朝她走来。
我真不明白,跟首席一间房,别人高兴还来不及,你这么愁眉苦脸地做什么?上
你明白就要命了。
她在心里嘀咕一句,面上还是迅速而自然地提起一个笑。
没什么,上她站起来道,只是我地位卑下,怕平日里有什么做得不好的,冲撞首席。上
都是下棋的,哪儿那么多讲究,上陈子寒勾上她的肩膀,很自来熟地安抚,放心,陆首席人好,不会为难你。上
苏雀盘算着将这个烫手山芋丢出去,思忖半晌,打量起眼前人。
陈兄,上她温柔道,或许,你想和陆首席住一间吗?上
你要跟我换房间?上陈子寒兴高采烈起来,那当然好……上
身边却冷不丁响起陆弈知的声音。
谁要换房间?上
苏雀被吓得退一步。
棋院的人被响声惊动,纷纷望过来,只见陆弈知不知何时站在两人身边,视线落在陈子寒勾着苏雀肩膀的手上。
心底莫名升上一丝寒意,陈子寒本能地松了手。
……首席。上
陆弈知挑眉: 是你想换房间?上
是,上眼见正主到了跟前,他也痛快承认,在下对首席仰慕已久……上
陆弈知却端的冷血无情。
加罚十局,日落前下完。上
陈子寒震惊地抬起眼: 啊……上
院有院规,上陆弈知答得冷淡,无规矩不成方圆。房间安排是掌院定的,若人人都想换就换,院内便乱套了。上
苏雀连忙出声: 是我要换。上
陆弈知顿了顿,默不作声地望向她。
她忙拱手行礼。
事情毕竟因她而起,甩锅旁人总归于心不安。
是在下要换,上她补充道,我出身寒微,行事莽撞,恐惊扰首席,这才想换房间。上
周围人捏了把汗。
天一棋院上下都知道,他们这位陆首席性子冷淡,最是守礼,从来不苟言笑,也从不徇私。
这位新来的小棋手,怕是要遭罪。
然而过了很久,众人也没听见陆弈知发火。
陈子寒抬起眼看,只见陆弈知将自己的披风解下来,搭在苏雀身上,半点没有怪罪的意思。
风冷。上
苏雀没反应过来,一脸茫然: 嗯?上
仔细着凉。上
留下这句话,陆弈知就安静地转身离开。
众人大眼瞪小眼,陈子寒愤愤不平地跳起来。
什么意思上他崩溃道,为什么你不用挨罚?上
苏雀没说话。
她攥着披风的边沿,面色凝重苍白,无暇扮演一个从容的自己。
他认出她了吗?
可如果真是那样,他为什么没拆穿?
陈子寒没心没肺,丝毫没注意到她的不安。
他上下打量她一会儿,满面狐疑: 难不成……你和陆首席是旧识?上
苏雀一僵。
怎么可能。上
5
一下午下棋,苏雀都魂不守舍。
坐在对面的陈子寒不满地敲棋枰。
干什么呢,看不起我?上
哪儿敢。上
苏雀哭笑不得地应了步棋,随后,仔细将吃下的棋子握进掌心。
她疑心陆弈知已经发现,但又无法完全确定。
若一切只是她多心,她此时就去找他坦承一切,没事也变有事。
不能轻举妄动。
廊边几人浩荡走进棋室,陈子寒被吸引注意力,连忙扯她的袖。
魏听雨。上
苏雀盯着棋没抬眼: 嗯?上
院里仅次于陆首席的棋手,上陈子寒将手拢起,同她小声道,这可不是个好惹的主儿,你千万别招惹。上
她有些好笑: 我招惹别人做什么?上
指不定他哪天找你麻烦呢,上他忧心忡忡,我听他们说,魏听雨棋力卓越,因此耀武扬威,时常借着棋找新人麻烦,前些日子……还撵走一个。上
她这才瞧了眼魏听雨。
少年看起来不过十六七岁,一身墨蓝的织锦缎袍,精致的玉带松松束住腰身,垂挂金线丝绦,富贵得扎眼。
几名年轻棋手聚在他周围,如众星捧月。
苏雀扫一眼,就将眼神压了下去。
看棋,上她说,专心些。上
你不好奇吗?上
没什么好奇的,上她答得平淡,棋力又不通过好奇传播。上
他被她噎得没了声儿。
半晌,陈子寒又仿佛自言自语地说: 也是,你才第一年进院,也用不着争棋官赛名额。上
苏雀笑得平和: 那却未必。上
棋坛有句古话: 二十岁不成国手,终身无望。上
华阳虽然普及科举,但平民子弟要通过一般手段走上仕途依然希望渺茫。
名门望族、皇亲国戚,所谓的上层人上垄断了大部分的进阶之道,让寒门出贵子的希望愈发渺茫。
县学、州学、府学、太学,晋升之道困难重重,许多父母甚至将自己的幼子放进箩筐,吊在树上,只为逼迫其背诵四书五经。
与之相比,棋待诏算得上一条蹊径。
华阳棋手分九品,以一品为最高,九品为最低。
一旦能作为出色的棋手声名鹊起,被招进王都封为棋待诏常伴君侧,也是顺理成章。
在这种背景下,华阳棋官赛应运而生。
棋官赛三年一次,时间在每年的春分。
天一棋院所在的锦城是华阳七大主城之一,拥有三个棋官赛名额,而唯有各个棋院决出的三名首发棋手,才有参与棋官赛的资格。
棋院的选择至关重要,天一棋院每年的入学试门庭若市,也是这个缘故。
拿今年来说,光来天一应试的棋手就多于百人,还包括许多去年和前年就来过的。最后通过的人数连苏雀在内,也不过五人。
陈子寒睁大眼: 你要争棋官赛?上
有何不可?上
棋枰之上,她从容地伸手将棋子一推到底。
陈子寒的黑棋登时咽了气。
苏雀道: 下一局。上
陈子寒吱哇乱叫,她敛目等着他接受现实,耳边却响起陌生的声音。
谁是苏雀?上
她抬起头,只见魏听雨环视棋室,笑容令人不安。
苏雀眨眨眼,坐在原地没动。
我是。上
6
日光将山中的雾气照散。
天一棋院的掌棋杨天一瞥了眼天,问: 陆弈知呢?上
陆首席去新入门的棋手那边了,上立在一边的小童答,今日是入院式。上
哦?上
倚在桌边看谱的王涵章闻言笑起来。
那小子一向冷心冷肺,从没见他对棋院的事上过心,这次是怎么了?上
杨天一发出一声冷哼。
一阵儿一阵儿的,谁知道他。上
怕是亡妻还魂了,上王涵章翻过一页书,随口玩笑,除了亡妻,他何曾在意过谁?上
杨天一摆棋的手便悬在了半空。
天一棋院上下都知道,陆弈知在为一个人服丧。
他终日素衣麻袍,襟前一簇明晃晃的扶桑花,有令人惊艳的棋艺,却从不参加棋官赛,仿佛画地为牢,天然将自己与他人隔绝。
天一棋院由杨天一在五年前创立,跌跌撞撞走到今日,好不容易才成为锦城首屈一指的棋院。这些年,杨天一见过的年轻棋手多于过江之鲫。
棋手下棋,或多或少都带有目的。
有人下棋为名,有人下棋为利,加官进爵、扬名立万,世人忙忙碌碌,所求不过如是。
棋盘与棋子比人更诚实,一名棋手的心思会映照在棋上。
陆弈知却好像无欲无求。
他的棋冰冷从容,仿佛毫无杀意,又处处皆是杀意。
春去秋来,年复一年,天一棋院的棋手来来去去,他便站在远处,不靠近、不疏离,只独自提着灯,踩着细雪,孤独地走过一个又一个长夜。
很少有人知道他究竟在为谁服丧。
杨天一却很清楚。
十六岁那年,陆弈知第一次来到天一棋院,在院门前长跪不起,叩得额头出血。
王涵章见状唏嘘不已。
摇光上城陆氏的公子……何至于此?上
杨天一眼皮未抬: 将他唤进来,叫他死个明白。上
最后不明白的却是杨天一。
陆弈知的棋杀气纵横,干脆冷厉,几次险些将他斩于马下。
彼时杨天一重重按下一粒棋,将陆弈知的王将困毙,横眉竖目: 你当真未学过棋?上
未。上
那你的棋是何人所教?上
少年长睫低垂,温润俊美,眼中的光仿佛将息未息的余烬。
我的亡妻自幼弈棋,天分极高。上
门外响起两声轻叩。
见陆弈知从屋外步进来,杨天一不紧不慢地将一叠棋谱按在桌上。
听说这届棋手里有个叫苏雀的,你很在意?上
是。上
我没看出什么稀奇,上杨天一抿了口茶,你且说说。上
陆弈知停滞了一会儿,缓声陈述: 她没尽全力。上
哦?上
看谱就知道了,上他平静道,她每一局棋的对弈风格截然不同,有意拖延对局结束的时间,甚至部分对局,故意表现出很艰难才赢下的模样,但实际上,赢棋、输棋、和棋,都在她的计划里。上
天一棋院的入学考核分三轮,第一轮是解残局,考验棋手对经典局势的熟悉程度,但因苏雀持有介绍信,所以并没有进行第一轮的考核,就直接进入了第二轮。
第二轮是单败淘汰赛,顾名思义,只要输一次棋就会被淘汰。这一轮有一定运气成分,随机匹配到的对手强弱,很大程度上决定了棋手能不能进入第三轮。
然后是第三轮,积分赛。
每名棋手需要与所有她之外的棋手都进行一次对局,最后计算得分,取排名靠前者。
杨天一扫了眼棋谱,略一沉吟。
苏雀积分赛排名第三,在入选的棋手里,刚好居于中位,上他若有所思,倒是不起眼。上
若她是有意为之呢?上
你的意思是……上
她在试探所有人。上
久远的记忆中,稚嫩的女孩一双明目启张,像一只夜半时分蜷起钩爪,悄然等待狩猎开始的狸奴。
7
秋风穿堂过,苏雀双眼明亮地望向魏听雨。
有什么事?上
下局棋吧,上他笑起来,我让你先。上
偌大的棋室安静得只能听到呼吸。
她平静地注视他,并不作声。
魏听雨挑了挑眉: 怎么,不敢?上
她慢悠悠地将棋子摆回原位,随后,缓慢地扬起一个温软的笑。
乐意之至。上
棋手们多是十几岁的少年,正是爱凑热闹的时候,没多久便都凑了上来。
陈子寒起初还看得兴致高昂,然而没多久,便蔫了下去——他没想到苏雀会被压制得这样彻底。
十横九竖的盘面上,魏听雨的黑棋对苏雀的红棋单方面地围追堵截,在懂棋的人看来,简直是惨不忍睹。
及至中盘,红方已经损失了两个大子,颓势明显。
边上的人交头接耳。
听说这苏雀是介绍信过的第一轮,到底是关系户,实力不行……上
千里棋院……小门小户的,能有什么水平。上
苏雀的睫毛颤了一下。
魏听雨的傲慢全写在脸上。
我还当陆首席看中的人有什么特别……不过如此。上
他扬扬眉,似乎已经胜券在握。
你是李黑子门下?上
是。上
那么,李黑子当年被逐出司弈局的事,你可知道?上
苏雀拿棋的手停在半空,没作声。
魏听雨愈发得意。
不知道吧?他当年痴心妄想,攀附长公主,被今上逐出宫,终身丧失棋官资格。像这样的人,竟也能收徒……上
屋外落起雨来。
廊上的风铃被撞出清脆的声响,铃声混着雨声,淅淅沥沥地传入堂中。
苏雀叹了口气,继而噙着笑道: 七步。上
魏听雨愣了愣: 什么?上
这局棋,上她笃定地说,还剩七步。上
8
气氛有了微妙的变化。
苏雀落下一步棋后,江山风云骤变。
金戈铁马踏碎王宫,破云而入,明明占据优势的黑棋,忽然开始溃败。
魏听雨瞳仁放大: 怎么可能……上
苏雀依然平静。
她应棋极快,几乎每次都在魏听雨放下棋后,就立马接一步棋。
棋子落枰声极重,像惊雷一般,重重砸在周遭人的心上。
仿佛一张无形大网将他兜头罩住,魏听雨莫名其妙,却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滑向深渊。
穷途末路。
香燃掉半段,陈子寒从位置上站起来,轻叱了一声。
一、二、三、四、五、六……七。上
刚好七步。
苏雀放下棋子,不发一言。
有些事她是在长大后才逐渐明白的。
比如世界原来如此广阔,除了小小宅院,还有那样多壮美的景色值得领略;比如许多事情,并不需要一味忍受退让,来彰显自己端庄贤惠的品格;又比如,世人对男子与女子的态度,原来有如此显著的不同。
从前她是个小姑娘的时候,每一个同她下棋的人不外乎两个反应。
要么赢了棋洋洋自得,言果然是个姑娘上,要么输了棋气急败坏,言不过是个姑娘上。
男子同样会犯的错,若是女子犯了,便要将这错误归咎于女子的软弱。
男子未必能达到的成就,若是女子有了,便要顾左右而言他,将这成就贬得不足为奇。
后来,苏雀发现这些话语消失了。
当她女扮男装,假装身为一个男子,人们便开始正视她的错误与成就,不会再将这一切与她的性别挂钩。
她这才明白,女子的身份是温床,亦是桎梏。
过去她被家里人宠大,过得顺风顺水,从未想过自己有一日会因身为女子,被迫放弃野心。
更未想过,自己有一日会因身为女子,备受折磨。
直到十五岁那年,大火将她的退路焚尽,也将她的爱恨浇熄。
破碎的记忆带着火星没入冰水,像熄灭的铁铸剑,发出微弱的嗤声。
9
苏雀胜过魏听雨的消息在日落前传遍了整座棋院。
人潮散去,魏听雨还在棋桌前枯坐。
苏雀与陈子寒对弈,没分去半个眼神。
雨水从檐下飘进来,打湿魏听雨面前的棋盘。
他问: 为什么?上
苏雀反问: 师兄问的是什么?上
你前半局与后半局分明不似出自一人之手上他对她怒目以视,如此行棋,根本是为了羞辱我上
是又如何?上
像是难以置信,魏听雨愣了一下才道: 什么?上
我说,是又如何,上她坦荡荡地望向他,目光如明镜般照得人瑟缩,师兄挑事在先,技不如人在后,便是我真要羞辱,又如何?上
你……上
苏雀将背脊挺得笔直,一面扶袖行棋,一面出言回击,一举一动行云流水。
象棋与围棋不同。围棋更倾向于自局之始的团团围困,细密筹谋;象棋,有时却只需要一步。上
只需一步,原本的局势便会天翻地覆,甚至直接反败为胜。
这是独属象棋的江湖气。
擒贼擒王,手起刀落,丢将帅者失江山,公平又不公。
魏听雨站了起来。
这是意外是我疏忽大意,才让你有机可乘作不得数上
输了便是输了。找再多借口,都是输了。上
你在嘲讽我?上
我在提醒你,上苏雀道,你该谨言慎行。不要自以为是,走错了路。上
你算什么东西……竟敢……上
魏听雨咬着牙,声音愈发抬高,然而仔细看去,眼里竟是团团水雾,氤氤氲氲。
像是哭了。
他用力抹了一把眼睛,拂袖而去。
陈子寒欲言又止: 你今日……藏拙了吧?上
嗯?上
我也不傻……上他嘀嘀咕咕,那局棋,你从一开始就留着手。若非他出言提及你师父,你定会如他所愿地输给他。只是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上
苏雀有点意外他能看出来。
她今日将局做得很深,一般人看着,只觉得是她实力不济,直至最后才翻盘险胜,却不知局势从来就在她的掌握之中。
不过眼下既然已经被挑破,她也没有遮掩的意思。
低调些总是好的,上她答,『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上
越引人注意,暴露的风险也越大。在棋官赛选拔开始前,她原本想要尽可能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如今看来,倒是不必强求。
陈子寒叹气: 你算是得罪魏听雨了。上
若赢了一个人的棋就算得罪,那我情愿多得罪些人。他自己小肚鸡肠,我何必惯着。上
言罢,她似乎想起什么。
你十局棋下完了?上
没下完,上他唉声道,好兄弟,你可帮帮忙吧。上
10
陈子寒下棋是真磨蹭。
苏雀又同他下了一阵,直至夜晚,才与他将十局棋的谱尽数理完。
她在心中暗骂了一遍陆弈知,抬眼望向窗外。
夜幕降临,雨尚未停息。
她看向案边陆弈知的披风,心中五味杂陈。
咱们走吧,上陈子寒催促,晚了公厨没饭。上
苏雀却没答应。
她站起来收拾棋子,垂着眼没看他。
你去吧,上她说,我还有事。上
陈子寒显得有点惋惜。
今日公厨有牛肉羹,你当真不吃?上
真不吃,上她被他逗笑,你替我多吃点。上
陈子寒便也不强求,摆摆手就快步朝着公厨走。
夜色渐深,天一棋院各处的灯座都燃起烛。
天一棋院是经典的江南庭院,长廊弯弯绕绕,花草葳蕤。趁着院里人都去吃饭,苏雀绕过长廊,回了房间。
她与陆弈知的房间。
行李早在午后就被搬了过去,尽管她很不想面对,但真住外面,恐怕会更引人生疑。
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眼下,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她推门入内,闻见很熟悉的木香。
陆弈知的气味。
她抓紧门沿。
今夜有雨无月,廊边闲闲地燃着小灯,摇曳的火光照亮一小块木阶,寂寥平和。
她将披风小心地挂在木制的大漆衣架上,回身便望见陆弈知的书案。
他还是跟小时候一样,做事一丝不苟,连书籍都按颜色与尺寸叠放,整齐得过分。
白玉镇纸按着张墨痕已干的宣纸,苏雀走过去时,夜风掀起一沓纸张,正显出压在下边的卷轴一角。
凤凰花形状的印章。
她抚过那个暗红的印记,想起十四岁那年,陆弈知在凤凰木下朝她倾身。
满树结花,如丹凤之冠,他对她说: 你一定会成为名扬天下的棋手。上
后来的很多个黑夜里,她握着那句话一点一点地挨下来。
那个时候,陆弈知在做什么?
记忆像映在石镜里的月亮,模糊不清,苏雀皱着眉,心里仿佛空了一块的窗,呼呼向里漏风。
她那沓纸移开,看下边的卷轴。
瞳孔却倏然放大。
那是一张画。
画上的姑娘锦衣华服、双眸明亮,自棋局中抬眼,眼角有一片不明显的小小红痕。
她的眼神仿佛穿过画布,与她定定对视。
苏雀当然认得她是谁。
那是十五岁的她。
身后忽然传来门扇开合的声音。
她回过头,随后动弹不得。
光影间隙里,陆弈知漠然立在门边,反手将门重重关合。
11
风被门板隔断。
苏雀立在案边,绷紧背脊。
……陆首席,上她不自然地唤,你回来了。上
他没应她,只面无表情,朝她步步走近。
她怔怔后退。
后腰抵住桌边,硌得生疼。
被发现了吗?
他知道什么?
苏雀快速思考所有可能,身体僵硬,不知作何反应。
见陆弈知走到她面前抬起手臂,她下意识闭上眼,偏头躲闪。
耳边却传来无奈的疑问。
……躲什么?上
苏雀睁开眼,瞥到陆弈知手上提了一个小小的食盒。
浑身的劲儿松懈下去,她不安地向旁挪了半步。
首席这是……上
听陈子寒说,你没吃饭,所以就给你带了一份。上
苏雀望着食盒里那份晃晃荡荡的牛肉羹,喉头哽了一哽,没作声。
陆弈知问: 不吃吗?上
谢首席好意。上
她将碗端到自己面前,埋头用勺子吃羹,陆弈知便静静地看着她。
半晌,他走到一边,不疾不徐地点上柜角的灯。
房间霎时明亮,她听见他说: 你很像我一位故人。上
苏雀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平静。
是吗,上她应,陆首席那位故人,什么样?上
会让我开心。上
首席现在不开心吗?上
陆弈知从灯边回头,深深地望她一眼。
没有不开心,上他轻声说,也没有什么,值得开心。上
风将雨丝从窗外刮进来,溅在苏雀鬓边。
心上像是雪山倾圮,无数根系瞬间蔓延,密密匝匝、层层叠叠,攀上她的心脏,缠绕生根。
令她窒息。
她问: 那要如何才会开心?上
永远不会了。上
他嗓音微哑,眼里映着忽明忽灭的烛火。
我爱的人,已经死了。上
12
陆弈知一直记得那个晚上。
苏家大小姐逃婚没成功,夜晚城门紧锁,苏家的人很快找到她,将她押回府邸。
第二天,苏家登门致歉,陆弈知勒令不许开门。
一切都在他预料之中。
他想,再等一等。
等她亲自来找他,等她告诉他,她愿意和她在一起。
他可以等她心甘情愿地嫁给他。
然而,仅仅三日之后,苏家突生变故。
破晓时分,一伙人闯进苏家宅院,燃起大火。
火光冲天,血流成河,等众人反应过来,已经无力回天。
所有人都说,苏家惹了不该惹的人,满门被灭,无一生还。
包括他逃婚的妻子——苏定娘。
陆弈知赶到时,只望见满地尸体、断臂残肢。
他发疯般地冲进宅邸,在尸山血海里翻找了一遍又一遍,终于找见一具熟悉的女子尸体。
她穿着她最爱的凤凰花纹样裙衫,被鲜血浸透,面目全非。
父亲给了他一巴掌。
陆弈知跌在地上,双目泣血,心里反反复复,只响着一句话。
他不该放她。
13
师兄。上苏雀唤他。
见他怔愣,她又重复一遍。
师兄,上她道,天色已晚……上
陆弈知回过神,声音微冷: 乏了就休息。上
她显得有点忐忑: 在下身有隐疾,不便示人,还请师兄容许我将屏风隔在床榻之间。上
随你。上
苏雀对他的平淡感到惊愕。
而陆弈知拿了案边的书,自顾自倚在软靠上。
深夜灯火渐熄,只留他榻边的一盏小灯。
屋外的秋虫在绵绵长夜中暗鸣,他的影子映在薄薄的纸屏风上,像洇开的水墨。
不久,均匀的呼吸声从屏风另一侧传来。
入院第一日,苏雀是真的累了。
陆弈知犹豫一瞬,伸手将烛火拨灭。
幽静的暗夜里,他放下书,合上双眼,轻轻虚靠在屏风边。
他的手指抵在凹凸的格栅上,像一只收拢翅膀,有枝可依的倦鸟。
14
苏雀第二日惊醒时,陆弈知还在睡。
一觉醒来,昨晚没敢解开的外袍还好好地穿着。
她轻手轻脚地起身洗漱,将长发重新绾了一遍,再探出头看,屏风那边的人睡得依旧很沉。
鬼使神差地,她小心地蹲下去。
老实说,她觉得自己有些对不起他。
当年她不愿嫁他,其实与他无关。
她自幼于象棋一途天资卓绝,三岁对弈,五岁识谱,压制远近棋手时,年仅九岁。
来苏府做客的人说她是天生的棋手,若送至棋院培养,必成大器。
于是她告诉父亲,她要去棋院拜师修学,有朝一日,成为名扬天下的棋待诏。
苏父却将她劈头盖脸地骂了一顿。
女子修琴棋书画,是为陶冶情操、取悦夫君,你竟沉迷其中,还妄想抛头露面,成何体统上
他收缴她所有棋具,将她关进阁楼: 女子不该有这样大的野心。上
她从藤条下抬起眼,笑着问: 那男子呢?上
男子自当志存高远,力求上进。上
是吗?上她质问道,那为何男子的野心是上进,女子的野心,便是羞耻?上
回答她的是更加严厉的责罚。
她忍着、受着,终于在大婚当夜爆发。
他们之间的事,不是陆弈知的错,更不是她的错,只是造化弄人,才到如今的境地。
她早已不是当初那个苏定娘了。
苏雀伸出手,隔着虚空,描摹眼前人的眉眼。
心上泛起钝痛,让她情不自禁,想要倾下身去吻他。
于是她也这样做了。
她凑近他,呼吸轻柔地拂在他脸颊。
门外却忽然传来起床的钟声。
苏雀骤然清醒。
她调整呼吸,坐直身体,随后,快步离开房间。
她不知道的是,在她离开后,陆弈知睁开了眼睛。
他将拳抵在唇边,面色绯红。
15
苏雀匆匆忙忙地跑出去,发现敲钟的是个熟人。
陈子寒站在小小的铜编钟下,晃绳晃得不亦乐乎,见着她来,兴高采烈地朝她挥手。
苏雀苏雀上
他倒自来熟。
苏雀忍俊不禁,走到他身边抱起臂。
陈少爷起得挺早啊。上
不早了,上陈子寒白她一眼,像是埋怨,用功的早都去将帅堂了。上
那你怎么还在这儿?上
等你呗,上他大剌剌地搂过她肩膀,陆首席作息跟我们不一样,我怕你睡晚了,被师父骂。上
苏雀跟着他往外走,顺便接过他从公厨带来的馒头。
啊,他不用早起?上
当然不用。咱们陆首席别说在天一棋院,在整个锦城同辈间都没有敌手。下棋下到这个地步,他什么时候练棋当然是他的自由。我听前辈们说,他从来不上早课的。上
苏雀似懂非懂地点头,啃了口手上的馒头。
不远处的门却轰然洞开。
陆弈知穿戴整齐,从门中走出。
陈子寒与苏雀面面相觑,拘谨地放下了手。
愣着干什么,上陆弈知启唇,都不上早课吗?上
陈子寒瞳孔地震。
16
直到在将帅堂落座,陈子寒依然觉得不可思议。
这怎么可能呢?上
你已经说了十一遍了,上苏雀在棋盘上随意进行左右互搏,差不多该开始下棋了吧。上
将帅堂是天一棋院最大的厅堂,多用于棋院弟子的日常对局训练。堂内红木棋盘整齐码放,顶上悬着宁静致远的匾额,两边写着河界三分阔,智谋百丈深的棋谚。
每当棋桌坐满,弟子一同对弈,场面都甚为壮观。
不,这真的不合理,上陈子寒不死心地念叨,实在有辱我『万事通』的美名。上
苏雀失笑: 万事通?谁封的?你自个儿封的?上
一看你就是外地的,我陈家家大业大,消息路子四通达,我可是要继承家业的上
是吗,上苏雀没放在心上,随口接话,都有什么消息,说来听听?上
陈子寒一下来了劲。
这可多了,就说我们陆首席,可是个大情种,到现在都在为自己的亡妻服丧呢。上
苏雀的手狠狠顿了一下,眼神不自觉飘向不远处端坐的陆弈知。
服丧?上
是啊,上陈子寒靠过来,示意陆弈知襟上的花,看到那花没有,那是扶桑花。上
扶桑花怎么了?上
你傻啊上他一副孺子不可教的惋惜表情,『扶桑』,就是『服丧』啊。上
苏雀定了定神,勉强争辩: 兴许只是为了好看才戴的。上
你鸡屁股拴绳,扯蛋呢,上陈子寒撇撇嘴,没见着他身上的麻衣呀?上
苏雀便不作声了。
她紧盯着棋盘,迟迟落不下一步子。
正这时候,杨天一与王涵章从外边走进来。
棋院众人起立行礼。
杨天一喉间溢出两声轻咳,于主位端雅坐下。
身边人奉上热茶,他扫视一圈,目光锁在苏雀身上。
你就是苏雀?上
苏雀闻言上前一步: 见过师父。上
听说,你昨日赢了听雨?上
一旁的魏听雨急急出声: 师父,昨日是我大意……上
我没叫你。上
魏听雨悻悻地将一肚子话憋回去,怨怼地盯着苏雀。
苏雀恭谨一揖。
侥幸而已。上
杨天一这个人,她从师父那里有所耳闻。
天纵奇才、性子古怪,曾是享誉天下的大国手。
与现下如日中天的第一棋待诏青晏是至交,却不知为何,在当打之年卸任,退守山林。
苏雀望见他的白发在侧颈束成一握,迤逦得像一弯绸缎,心下不由生疑。
以他的年纪,不该有这样的白发才对。
眼下,杨天一不轻不重地拨了拨茶碗。
我知道你之前师从李黑子,却不知,你在他那里都学了些什么?上
回师父,按着恩师的要求,我将书库的棋谱全部背了一遍。上
这话一出,杨天一也显得有些愕然。
……你说,全部?上
是,上苏雀回答,全部。上
17
底下的棋手窃窃私语,大多是不相信。
李黑子在全国顶尖棋手中的排位不算出挑,但他的书库却人人皆知。
据说,李黑子的书库涵盖了四国最完备的象棋典籍,数量惊人。
如果一份古谱不存在于李家书库,那想必它也不存在于世上任何一处。
这样庞大的库存,苏雀却说,她已全部背下。
任谁都觉得是天方夜谭。
思忖片刻,杨天一问: 《栖霞谱》第三章第十四局,用的是什么杀法?上
回师父,是『虎坐中堂』。红以车为虎,强占将位,初始盘面共二十四子,前后十三回合。以红棋炮五进四始,车五平四终。上
《梨花谱》,第七章,最后一局。上
『三车闹士』,十四子,红先,车四平七。之后因黑方应棋不同,有两种分支,但殊途同归。红车七平五终。上
《锁喉策》第十?上
『锁喉带箭』。上
《弈术》其六、七、?上
封锁、合击、突破。上
无论杨天一问出什么细致的问题,苏雀都对答如流。
周围人不约而同地屏住呼吸。
天一棋院,似乎来了个怪物。
18
苏雀迅速声名鹊起。
短短两月,她以极其迅猛的势头,一跃成为锦城棋坛炙手可热的新贵。
因棋风炽烈,得名朱雀上。
前些日子,苏雀险胜被称作玉面佛上的金鳞棋手郑滔,攀上白鹿榜第五位。
白鹿榜是华阳国棋坛特有的榜单,每城一榜,前名为上榜,被称作白鹿,第一名被称作头鹿,参加者为五十岁以下的棋手。
白鹿赛一月一次,与新秀赛、北斗赛共同组成民间象棋的三大赛事。
所有人望向苏雀的目光都有了微妙的变化,而她依旧日日眉眼带笑、面若春风,叫人猜不透她的喜怒。
杨天一却依旧对她近乎严苛。
大小赛事,但凡苏雀出席,他都会将棋谱拿回来复盘——然后将她骂得狗血喷头。
复盘,是最常见且有效的提升棋艺的方法之一。
一局演罢,苏雀退到一边静静侍立,杨天一看着棋盘,露出了一丝嫌弃。
赢得可真是难看。上
苏雀不敢说话,杨天一便接着训下去。
第十四步,马不守反攻,使左盘露出破绽被对方咬住,也是你后续劣势的根源。
第二十二步,炮躁进被换子,看似是以炮换马不亏,实际亏了两步,让红棋陷入被动。
第三十步,以送车使自己最快入阵达成二鬼拍门,但这只是郑滔未能算清,他若再早些拿马强换你的兵,你根本没有翻身的机会。上
每听一句,苏雀头就低下去一点,最后都快栽到地上了。
杨天一还在沉着声斥: 一塌糊涂。上
陆弈知皱起眉,试图制止地唤: 师父。上
叫我做什么?上杨天一重重叩了下桌面,他来了天一棋院就是天一棋院的人我还训不得了上
他看向苏雀,声色俱厉。
去棋室,将这局里下错的地方全部找出来重走打谱给我上
苏雀深深望了他一眼,低头称是,转身离开。
望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外,陆弈知转过头。
师父为何针对苏雀?上
成王败寇,做不到最好,就不配在这条路上走下去。上
是吗,上陆弈知语气平平,难道不是您发现了什么吗?上
杨天一眯起眼。
你觉得,我发现了什么?上
陆弈知垂着眼,没有看他。
您说过,女子下不好棋,上他停了一下,是吗?上
杨天一神色未变,淡淡地瞥了弈知一眼,道: 是。上
19
时节入冬,气候愈发寒冷,天一棋院与锦城间往返的路也愈发难走。
棋手们时常需要凌晨从凤栖山赶往城中,比赛完毕再赶回棋院。
苏雀也变得格外容易困倦。
一场棋赛演毕,她揉揉酸疼的眼睛,低头向对手致意。
天飘着寒雨,两位侍者为苏雀披上厚厚的斗篷,一前一后地将她领出棋室,向棋轩外走。
走在前边的侍者道: 公子,侧门有为您备好的马车。上
有声音打断道: 不必了。我接她回去。上
苏雀闻声望去,门边的少年长身玉立,周身的清冷像三尺青锋,烁烁地划开了料峭的寒风。
她的心跳蓦地漏跳一拍。
眼前的人额发微湿,像是已经等了好一会了。
侍者恭敬地退下,苏雀愣了愣,找回自己的声音。
师兄怎么来了?上
不可以吗?上陆弈知伸手将她毛茸茸的兜帽拨上,伸手将伞撑开,淡声反问。
……不是不可以。上
苏雀同他走在伞下,亦步亦趋地跟着他走向马车,半晌又道: 只是觉得,这样的小事,不必麻烦师兄。上
陆弈知目不斜视,并不作声。
苏雀便也沉默下去。
出乎她的意料,这些时日,陆弈知一直表现得循规蹈矩。
他平静地吃饭、睡觉、温书、对弈,仿佛对她没有半点兴致。尽管如此,却又总在一些细微处给予关照。
她猜不透他。
她感觉自己像被人用蛛丝吊在井边,还不如直接扑通上一声砸下去来得爽利。
连她自己都不明白,她到底希望他怎么做。
上来。上
耳边的声音将她扯回现实,苏雀定定神,望见弈知在马车上朝自己伸出手。
她在心里告诫自己不要多想,随后,将手轻轻握上去。
20
日子如碧玉般从指间滑过。
到了隆冬,早课的人数肉眼可见地减少。
陈子寒连日称病逃避练习,陆弈知也不再出现。
苏雀开始觉得,也许一切都只是自己多想。
她的戒备心慢慢松懈下去,将心思都凝聚在象棋上。
毕竟,她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苏雀没想到机会会来得这样快。
一次早课后,杨天一将她单独叫到近前,提起之后的安排。
你知道登云棋会吗?上
苏雀有些意外: 您希望我去?上
弈知不愿出席,我原本属意听雨,上他坦诚道,如今看来,还是你去更为合适。上
登云棋会算不得官方赛事,民间交流的性质更重,届时锦城知名的棋院都会出席,而棋会开始前,会由锦城第一棋院,也就是天一派人,与莅临棋会的大人物上对弈。
杨天一要苏雀担任的,就是这个差事。
这一次监察使会来。上
监察使?上
对,上杨天一道,圣上亲封的监察使,沈初见。上
21
苏雀回到房间,开始慢悠悠地整理行装。
登云棋会对她来说是个机会。
如果能获得大人物的赏识,她或许能跳过繁琐的棋赛阶段,被引荐入宫。
那么她要做的事,也就有了希望。
苏雀陷在胜利在望的喜悦里,没有注意到背后的门被推开,而陆弈知站在门中,望着她收拾行李的背影发怔。
几瞬后,她听见极凉的声音: 你要去哪里?上
门被关合,苏雀被抵在门上,发出沉闷的碰撞声。
很显然,她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陆弈知扣住她的腰,以近乎强制的姿态将她笼罩,望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
你又要去哪里?上
22
他不敢相信她竟然还要逃。
从看到苏雀第一眼起,他就意识到她是谁了。
这段时日,他装着、忍着,唯恐自己流露出半点欲念,将她惊动。
因为他怕她会跑。
他害怕,她会再一次抛下他。
如今,她也确实也这么做了。
五年前失去她时的痛苦历历在目,将他压迫得心脏抽痛。
若是他今天没有偶然回到房间,她又要跑到什么他找不见的地方去?
她又要……离开多久?
陆弈知将她抵在门上,手指寸寸收紧。
从苏雀的角度看,他眼睫颤动,神色平静,双眼却红得凄惨。
时值寒冬,他手上还戴着一副鹿皮手套,现下细腻的纹理覆上她的下颌,缱绻得刺人。
她无辜地望着他。
她总是这样。陆弈知想。
总是一副无知无畏的模样,不在乎、不屈从、不管不顾。
不知道他为了她,有多难过。
犬齿抵上她脖颈上泛青的血脉,仿佛要咬下一般地轻蹭。
心上如同海浪回潮、海水倒灌,无数压抑的情绪交错、重叠。
陆弈知的喉头滚了滚。
……冷静。
他对自己说。
陆弈知,冷静一些。
他在她颈上缓慢地磨蹭,过了一会儿,生生撤开。
苏雀颤了颤。
她不明白他在做什么。
现在的陆弈知,像是一只被踩住痛脚,惊惶着嘶吼的野兽。
他在惧怕什么?
她将衣领仔细扶起,懵懂着,听见他失魂落魄的低语。
我真的不追究过去的事了,上他喃喃,我不介意你逃离我,不介意你假死,不介意你这么久不来找我……我甚至不介意你忘记我。可你为什么,还要走?上
她什么时候说要走了?
苏雀望着近在咫尺、双目微红的少年,觉得有点好笑。
陆弈知,上苏雀小声喊,你冷静一点。上
我就这样让你讨厌?上
苏雀深吸一口气。
下一瞬,她踮起脚尖,很轻地吻上去。
23
木质门板发出突兀的脆响。
棋院中来来往往的人声隔着薄薄的门板传进来。
陆弈知皱起眉,神色从茫然到愣怔再到动情,仅仅顷刻之间。
苏雀感到腰间的手向上移,用力地扣紧她的肩胛。
他加深了这个吻。
迷迷糊糊间,门外传来陈子寒没心没肺地嚷声,依稀喊的是她的名字。
喂,你们有没有看见苏雀?上
苏雀下意识走了神。
唇上传来一点刺痛,陆弈知的手指滑进她发间揉按,迫使她专心。
他发了狠地亲吻。
她轻轻呜上了一声。
直到门外的声音远去,他才将她松开。
苏雀还没来得及说话,忽然感到肩膀一重。
陆弈知叩在她肩上,将她抱得极紧。
肩头洇开一片水渍。
你在做什么?上
她喉头滚了滚。
在向你解释,上她低声道,师兄,我没有要走。上
陆弈知的手臂勒得更重。
他说: 不要说谎。上
没有说谎。上
苏雀伸出手,小心地蹭上他的眼角,头一次觉得,她这位竹马竟然很脆弱。
我收拾行装,是要出席登云棋会,上她顿了顿,是师父要我去的。不信的话,你可以找他确认。上
陆弈知直起身,定定地望着她,眼睫翕动。
所以,你……上
苏雀忽然抬手,手臂绕过他的脖颈拥住他,似是安抚。
对,上她应道,我没有要走,师兄。上
陆弈知有刹那的窒息。
柔和的甜梨香扑了满鼻,他清醒过来的瞬间,立刻撤身退开。
红潮漫上耳根,他强撑着,踉跄着转身要走。
苏雀出声叫住他。
不打算解释些什么吗?上她望着他,声音很轻,弈知哥哥。上
陆弈知停在原地。
他背对着她,问: 你喊我什么?上
弈知哥哥,上苏雀重复,你早认出我了,不是吗?上
陆弈知僵了僵。
最后,他回过身,状似平静地注视她。
如果我说是,你打算怎么做?一走了之,还是,作为我的亡妻……跟我回家?上
你不会的。上
什么?上
你不会逼我走的。上
苏雀伸出手,讨好地钩住他的袖。
刚接过吻,她的唇尚且红润潋滟,一双眼亦泛着不自知的桃花。
陆弈知忍了又忍,再回话时,声音哑得惊人。
你如何能确定,我这次会顺着你?上
他折返过去,朝苏雀走近。
她不明就里: 弈知……师兄?上
别把我想得太好了,苏苏。上
转瞬之间,陆弈知就回到了苏雀身边。
他步步欺近,她便步步后退。
直到退无可退,几乎要跌在榻上,陆弈知冷静地伸手将她捞回来,俯在她耳边。
五年前,我顺过你一回。然后呢?
然后我看到的, 是你的尸体。
我无数次地想,如果那晚我带走你,我至少能救下你。
那之后整整五年,我日夜都在后悔。我该将你带走, 将你关起来、锁起来,将你抱在床上, 日日纠缠,叫你再不敢生出别的心思……再不敢离开。上
他抬起她的下巴。
苏雀的背脊起了一层汗,如遭雷击。
陆弈知亲吻她的侧颈。
你说,我现在要不要这样做呢?上
24
苏雀许久都没有反应。
她死死揪着他的衣襟,半晌,眼泪忽然扑簌簌地掉下来。
她是不想哭的, 然而眼泪就像不受控制一般,接连不断地滚落。
五年间的屈辱与痛楚一瞬袭来, 从心脏翻涌至喉咙,几乎让她晕眩。
陆弈知僵住了。
风撞上轩窗, 吹胀幕帘。
过了很久,他伸出手, 极为笨拙地拭她的泪。
……哭什么?上
她摇头,哭得更凶更急。
泪水砸在他手背, 像是滚烫的雨水。
看惯了她这阵子笑意盈盈、面玲珑的模样,陆弈知这会儿才骤然惊觉, 她还是那个他熟悉的小姑娘。
她会哭的。
他松开手,挫败地退了两步。
是我错了。上
陆弈知阖了阖眼。
……对不起,苏苏,上他向她低头,我不该说这样的话。上
鞋在方才的争执中掉落了一只。
他将她摆在榻边坐好,矮下身去给她穿鞋。
苏雀哭得一抽一抽。
我不是故意的。上
……什么?上
我不是……故意不来找你的。上她轻声道。
好, 我知道了,上他为她穿好鞋, 抬起眼看她,我不怪你。上
苏雀却忽然跟着跪下来。
当年的事……往后我会慢慢向你解释。对不起,让你难过这样久。上
陆弈知静了静, 忽然道: 那现在呢?上
苏雀怔了怔,有点没反应过来: 现在……什么?上
那你现在,要不要重新和我结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