忏悔录第二部正版

查分那天雷二狗在网吧五连坐。

烟雾缭绕中他漫不经心敲准考证号。

隔壁传来欢呼：“我上一本了！”

雷二狗屏幕闪烁三秒，跳出刺眼的“第三批次”。

他沉默掐灭烟头，手机屏幕亮起—— 三年前被他打断肋骨的学霸发来消息： “听说你又没考好？

需要复读资料吗？”

雷二狗突然笑了，对着话筒吼： “都他妈给老子上线，今晚通宵！”

只是谁也没看见，他销毁了所有复习资料。

凌晨五点，雷二狗在废弃考场浇满了汽油。

---键盘噼里啪啦响，混着劣质烟丝的呛人味道和几句口齿不清的叫骂，在网吧浑浑噩噩的空气里搅成一团。

雷二狗嘴里斜斜叼着烧了半截的烟，烟灰簌簌地往下掉，沾脏了油腻的键盘和他洗得发白的T恤前襟。

屏幕右上角，猩红的“失败”两个字刺目地定格。

“操！

又他妈输了！

下路你们两个栓条狗都比你们会走位！”

耳麦里，队友的咆哮几乎要掀翻屋顶。

雷二狗没吭声，狠狠吸完最后一口烟，滤嘴摁灭在桌上堆积如山的烟屁股山里，顺手又摸出一根点上。

火光一闪，照亮他眼底一片沉寂的通红。

显示器幽幽的光投在他脸上，映出额角一道淡色的旧疤。

“狗哥，查分啊！

磨蹭啥呢！”

旁边机子的小弟探头催了一句，自己屏幕上的查询页面己经打开了，手指抖着不敢点确认。

雷二狗像是才被惊醒，慢半拍地“啊”了一声，鼻腔里喷出两道浓白的烟。

他眯着眼，手指在键盘上漫无目的地划拉了几下，才慢悠悠点开那个该死的教育考试院网址。

网吧里嘈杂依旧，敲键盘声、吼叫声、兴奋的国骂和沮丧的哀嚎此起彼伏，像一锅永远煮不开的温水。

他叼着烟，烟雾熏得他眼睛有点酸，一个字一个字地敲那串滚瓜烂熟的准考证号，敲错一个，删掉，再慢吞吞重敲。

“我操！

一本！

老子是一本！”

猛地，隔壁卡座爆出一声破音的狂吼，一个瘦猴似的男生蹦起来，脑袋差点撞到低矮的顶棚，激动得脸膛通红，抓着旁边人的肩膀死命摇晃。

那欢呼像根针，扎得雷二狗这边一小片空气陡然静了几分。

几个小弟都下意识瞥向他。

雷二狗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敲下最后一位数字，食指悬在回车键上，顿了一秒，然后重重按了下去。

屏幕暗了下去，中心开始转圈加载。

一圈，两圈……卡顿得让人心焦。

三秒。

屏幕猝然亮起。

白底黑字，简单，粗暴，像柄冰冷的铁锤，狠狠砸在他眼球上。

第三批次。

耳边所有的声音潮水般退去，世界只剩下那西个字，无限放大，扭曲，嘲弄地钉死在屏幕正中央。

隔壁那瘦猴还在手舞足蹈，声音隔了层水膜一样模糊遥远。

烟头烧到了尽头，烫到了手指。

雷二狗猛地一颤，低头，沉默地看着灼红的火星燎过指腹的皮肤，留下一个细微的焦痕。

他面无表情地把烟蒂摁死在那个“第三批次”上，用力，捻了又捻，首到屏幕上留下一滩难看的黑黄污迹。

桌上手机屏幕倏地亮起，一条新信息弹出来。

发信人没有存名字，但那串号码，他倒背如流。

三年前，就是这串号码的主人，被他带着人堵在放学后的巷子里，打断了两根肋骨。

因为什么来着？

哦，好像是因为那书呆子月考又考了第一，老师夸他时顺带踩了雷二狗一句“有些人就知道拖班级后腿”。

短信内容很短，每个字都透着精心修饰过的、恰到好处的关切：“听说你又没考好？

需要复读资料吗？

我这里有整理好的笔记。”

雷二狗盯着那条短信，看了很久很久。

旁边的小弟大气不敢出。

忽然，他咧开嘴，无声地笑了。

笑容越扯越大，露出被烟熏得发黄的牙齿，眼角那点红痕骤然加深，像是要滴出血来。

他猛地抓过桌上的麦克风，吸了一口气，用能吼穿网吧屋顶的破锣嗓子咆哮：“都他妈愣着干什么？！

给老子上线！

速度！

今晚决战到天明，谁先下线谁孙子！

通宵！

网费老子包了！”

吼声震得麦克风嗡嗡作响，也瞬间点燃了死寂的卡座。

“狗哥牛逼！”

“来了来了！”

“干干干！”

耳麦里瞬间炸开锅，游戏音效和队友的嚎叫再次充斥鼓膜。

雷二狗把音量旋钮拧到最大，震耳欲聋的音乐和技能爆鸣声几乎要掀翻天花板。

他重新叼上一根烟，眯着眼，手指在键盘鼠标上疯狂操作，骂骂咧咧，好像刚才那三秒的死寂从未发生过。

没人看见，在桌子底下，他另一只垂着的手，指节捏得惨白，微微发抖。

后半夜，网吧渐渐冷清下来，欢呼和咒骂都变成了鼾声和键盘旁趴倒的身影。

雷二狗推开键盘，眼里全是血丝。

他踢开脚边滚落的空饮料罐，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狗哥，不打了？”

“撒泡尿。”

他走向网吧后院那间堆杂物的棚子，那是他放“没用东西”的地方。

钥匙拧开生锈的锁，一股陈旧的纸张霉味扑面而来。

角落里，是几大捆用麻绳扎得结结实实的书和试卷，堆了半人高，蒙着厚厚的灰。

最上面一本《五年高考三年模拟》的封皮，还是崭新的。

他蹲下去，看了那堆东西几秒钟，然后伸手，扯开绳索。

一本，两本……撕拉——清脆的破裂声在寂静的凌晨格外刺耳。

写满密密麻麻公式的笔记，印刷着模拟题的试卷，页角翻卷的课本……在他手里变成扭曲的碎片，被粗暴地塞进那个锈迹斑斑的旧铁皮桶。

他掏出打火机。

咔哒。

橘黄色的火苗蹿起，舔舐着纸张的边缘，迅速蔓延，贪婪地吞噬着那些字迹、公式、以及三年……不，是六年熬干的日夜。

火光跳在他脸上，明明灭灭，没有任何表情。

火焰越烧越旺，桶壁发烫，黑灰的余烬像绝望的蛾子，旋转着向上飞，然后碎灭在冰冷的空气里。

首到最后一点火星也熄灭，只剩下一桶灰烬和刺鼻的焦糊味。

天边透出一点惨淡的灰白。

雷二狗站起来，踢了一脚滚烫的铁皮桶，转身走出棚子。

他没有回网吧，而是走向旁边那条堆满垃圾的小巷深处，那里停着他那辆破摩托车。

他跨上去，发动机咆哮起来，嘶哑难听。

车斗里，放着一个红色的塑料桶，随着车身晃动，里面液体荡漾的声音，沉闷而危险。

破摩托吼叫着，碾过空无一人的街道，路灯惨白的光滑过他僵硬的脸庞。

车最终停在了一所中学的侧门外。

废弃的老校区，今年的高考考场设在这里，昨天刚用完。

铁门挂着锁，他看也没看，利落地翻墙而入。

空旷的操场，死寂的教学楼，在黎明前最深的灰蓝里，像一座巨大的坟墓。

他熟门熟路地走到一间教室前，门没锁。

推开，里面整齐排列着蒙尘的旧课桌，讲台上还残留着没擦干净的白粉笔印。

空气里是灰尘和木头腐朽的味道。

他放下红色的塑料桶，拧开盖子，浓烈刺鼻的汽油味瞬间弥漫开来。

他提起桶。

淡黄色的汽油汩汩涌出，泼洒在斑驳的地面上，泼洒在歪斜的课桌上，泼洒在破旧的黑板上……淋淋漓漓，蜿蜒流淌，像一条条狰狞的毒蛇，爬满整个教室的空间。

汽油刺鼻的气味霸道地压过了一切。

空桶被随手扔在角落，哐当一声响。

他站在门口，最后看了一眼这片被他用汽油“洗礼”过的废墟。

天光微弱，汽油在地面上反射出油腻腻的光。

他掏出打火机。

咔哒。

微小的火苗再次亮起，在他瞳孔深处跳动。

远处，城市传来第一声模糊的汽笛。

凌晨五点。

废弃考场。

汽油的味道浓得化不开。

他站着，像一尊凝固的雕像，只有指尖那一点火苗，在死寂与油腻的反光中，危险地摇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