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兴西年的冬夜，朔风像刀子似的往破麻布被子里钻。
黄承彦是被冻醒的，后脑勺还沾着昨晚冻硬的稻草，一抬头就簌簌往下掉。
帐外没个安生——木柴断裂的脆响混着妇人压抑的啜泣，更远处，隐约的马蹄声像闷雷滚过，那是羯胡的游骑，正像饿狼般在并州地界上嗅着活人味。
“阿彦，醒了就来搭把手劈柴！”
帐帘“哗啦”被掀开，冷风裹着个人影进来。
是同村的黄三郎，穿件打补丁的短褐，脸蜡黄得没点血色，手里却攥着半块发黑的粟饼，递过来时还带着点体温：“刚从坞主那领的，省着点吃，下顿还不知道啥时候有。”
黄承彦接过饼，咬下去的瞬间，粗糙的麸皮刺得喉咙发疼。
他总恍惚觉得，三个月前还在图书馆翻《魏晋南北朝史》的论文资料，转眼就摔进了这活地狱——永嘉之乱刚过，洛阳、长安接连陷落，晋室早南渡躲了清闲，北方成了胡人的猎场。
汉人要么拼死南逃，要么挤在坞壁里苟活，而他，偏偏成了并州阳曲县这个同名少年“黄承彦”，父母去年死在兵乱里，只剩他一个人在黄氏坞壁里混口饭吃。
“羯胡的人又来晃了？”
黄承彦嚼着饼，跟在黄三郎身后往柴房走。
所谓的坞壁，不过是圈矮矮的夯土墙，门口几个壮丁攥着木矛，脸冻得发紫，鼻涕挂在嘴边都没知觉。
“可不是嘛！”
黄三郎压低声音，眼里满是怯意，“昨天刚抢了隔壁李氏坞壁，听说男的全杀了，女的被捆在马背上掳走了。
坞主说再撑几天，开春就往南迁，可谁知道……咱们能不能撑到开春啊？”
黄承彦没接话，只攥紧了手里的柴刀。
这段历史他太熟了——永嘉之后，北方“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羯人建的后赵嗜杀成性，汉人都快被屠戮到灭种。
南渡的东晋偏安一隅，哪顾得上北方遗民？
想活下去，等不来救兵，逃也逃不出这片乱地，只能靠自己“做大做强”。
他穿越前专门研究过魏晋坞壁制度——这些豪强建的堡垒，是避难所，更是小王国。
坞主攥着粮食、武器和人口，说一不二。
现在这个黄氏坞主黄虎，就是个有蛮力没脑子的武夫，靠几杆长矛当了头，早晚得栽在羯胡或其他坞壁手里。
劈柴时，黄承彦故意放慢了动作，把坞壁的底细摸得门清：西边的粮囤看着满，底下全垫着稻草充数；二十多个壮丁，只有三柄铁剑，剩下的都是木矛和农具；还有一堆老弱妇孺，每天消耗的粮食可不是小数目。
“阿彦，你咋劈这么慢？”
黄三郎推了他一把，“等会儿坞主来了，又该骂人了！”
黄承彦抬头，正好撞见黄虎背着双手走过来——满脸横肉，眼神跟要吃人似的。
他赶紧加快动作，心里却盘算起了主意：要夺权，得先找个机会露一手，让坞里的人知道，他黄承彦不是只会劈柴的少年。
日头刚擦着土坡往下沉，坞壁外突然飘来几句粗嘎的羯语吆喝，混着马蹄踏地的闷响，像淬了毒的针往人耳朵里钻——“搜！
男的砍了！
女的捆回去！”
“找到坞壁了！
冲进去抢粮！”
哨探在墙头上支着耳朵听了片刻，脸“唰”地白了，猛地扯着嗓子往坞里喊：“羯胡的骑兵来了！
有十几个！
正往咱们这儿冲！”
瞬间，坞壁里乱成了一锅粥。
老人抱着孩子往屋里钻，壮丁们慌慌张张抄起武器，黄虎提着铁剑堵在门口，脸都白了——上次李氏坞壁被抢，来的羯胡也才十几个。
黄承彦挤到前面，一把拉住黄虎的胳膊：“坞主，不能硬拼！
羯胡骑兵快，咱们的人没练过，硬上就是送死！”
黄虎一把甩开他，吼道：“你个小屁孩懂个屁！
不拼难道等着被宰？”
“用陷阱！”
黄承彦声音发紧，却字字清楚，“坞壁门口路窄，把柴房的干柴堆去两边，浇上灯油！
等羯胡闯进来，就烧他们的马——马一慌，这群蛮子必乱！”
黄虎愣了愣，旁边的壮丁也都转头看他。
黄承彦知道，这是他在乱世立足的第一个机会，忙补道：“咱们人躲在坞壁上，往下扔石头！
羯胡没了马，就是没了牙的狼，根本冲不进来！”
马蹄声越来越近，像重锤砸在每个人心上。
黄虎盯着门外扬起的尘土，咬牙骂了句：“就按你说的办！
都动起来，搬柴火！”
壮丁们不敢耽搁，扛着干柴往门口堆。
黄承彦又冲上去，指挥他们在柴堆底下挖浅坑，埋进几块磨尖的石头：“马踩上去准惊，到时候更乱！”
没一会儿，十几个羯胡骑兵就到了跟前。
见坞壁门敞着，他们以为里面的人早吓破了胆，呼喝着催马冲了进来。
“点火！”
黄承彦厉声大喊。
早攥着火把的壮丁手一扬，火把落进柴堆。
浇了灯油的干柴瞬间爆燃，“轰”的一声腾起烈焰，浓烟裹着热浪扑向骑兵。
羯胡的马受了惊，前蹄扬起嘶鸣，有的慌不择路踩进石坑，首接把骑手甩在地上，摔得骨断筋折。
“扔石头！”
黄虎也反应过来，吼声震耳。
坞壁上的人早搬好了石块，这会儿劈头盖脸往下砸。
碎石砸在铁甲上“哐当”响，羯胡惨叫声此起彼伏。
没被砸中的想控马逃跑，可惊马早失了章法，乱冲乱撞间，反倒把同伴撞翻在地。
不到一刻钟，十几个羯胡非死即伤，只剩两个侥幸拨转马头，连滚带爬地逃了。
坞壁里顿时爆发出欢呼，黄三郎冲过来，一把拍在黄承彦肩上：“阿彦！
你太神了！
刚才要是没你，咱们这坞壁早被踏平了！”
黄虎也走过来，粗糙的手拍了拍他的头，语气难得缓和：“没想到你这小屁孩，脑子倒比谁都灵光。
以后跟着我吧。”
黄承彦垂下头，嘴角勾起一抹腼腆的笑，眼底却藏着冷光：跟着你？
我要的，从来不止是“跟着”——是整个坞壁，是这片乱世里能攥在手里的一切。
当晚，坞壁里煮了粟米粥，还杀了唯一的老鸡，算是庆功。
黄承彦坐在黄虎身边，听他唾沫横飞地吹嘘“自己临危决策退了羯胡”，偶尔低声附和两句，心里却己盘算起下一步：先摸清粮窖的底细，再把壮丁的训练攥在手里，等开春后，就吞了附近那几个小坞壁——他夹起一筷子鸡肉，慢慢嚼着。
这只是开始。
乱世里，心软的人活不过明天，只有够狠、够能算，才能活下去，才能一步步往上爬。
黄承彦是被冻醒的，后脑勺还沾着昨晚冻硬的稻草，一抬头就簌簌往下掉。
帐外没个安生——木柴断裂的脆响混着妇人压抑的啜泣，更远处，隐约的马蹄声像闷雷滚过，那是羯胡的游骑，正像饿狼般在并州地界上嗅着活人味。
“阿彦，醒了就来搭把手劈柴！”
帐帘“哗啦”被掀开，冷风裹着个人影进来。
是同村的黄三郎，穿件打补丁的短褐，脸蜡黄得没点血色，手里却攥着半块发黑的粟饼，递过来时还带着点体温：“刚从坞主那领的，省着点吃，下顿还不知道啥时候有。”
黄承彦接过饼，咬下去的瞬间，粗糙的麸皮刺得喉咙发疼。
他总恍惚觉得，三个月前还在图书馆翻《魏晋南北朝史》的论文资料，转眼就摔进了这活地狱——永嘉之乱刚过，洛阳、长安接连陷落，晋室早南渡躲了清闲，北方成了胡人的猎场。
汉人要么拼死南逃，要么挤在坞壁里苟活，而他，偏偏成了并州阳曲县这个同名少年“黄承彦”，父母去年死在兵乱里，只剩他一个人在黄氏坞壁里混口饭吃。
“羯胡的人又来晃了？”
黄承彦嚼着饼，跟在黄三郎身后往柴房走。
所谓的坞壁，不过是圈矮矮的夯土墙，门口几个壮丁攥着木矛，脸冻得发紫，鼻涕挂在嘴边都没知觉。
“可不是嘛！”
黄三郎压低声音，眼里满是怯意，“昨天刚抢了隔壁李氏坞壁，听说男的全杀了，女的被捆在马背上掳走了。
坞主说再撑几天，开春就往南迁，可谁知道……咱们能不能撑到开春啊？”
黄承彦没接话，只攥紧了手里的柴刀。
这段历史他太熟了——永嘉之后，北方“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羯人建的后赵嗜杀成性，汉人都快被屠戮到灭种。
南渡的东晋偏安一隅，哪顾得上北方遗民？
想活下去，等不来救兵，逃也逃不出这片乱地，只能靠自己“做大做强”。
他穿越前专门研究过魏晋坞壁制度——这些豪强建的堡垒，是避难所，更是小王国。
坞主攥着粮食、武器和人口，说一不二。
现在这个黄氏坞主黄虎，就是个有蛮力没脑子的武夫，靠几杆长矛当了头，早晚得栽在羯胡或其他坞壁手里。
劈柴时，黄承彦故意放慢了动作，把坞壁的底细摸得门清：西边的粮囤看着满，底下全垫着稻草充数；二十多个壮丁，只有三柄铁剑，剩下的都是木矛和农具；还有一堆老弱妇孺，每天消耗的粮食可不是小数目。
“阿彦，你咋劈这么慢？”
黄三郎推了他一把，“等会儿坞主来了，又该骂人了！”
黄承彦抬头，正好撞见黄虎背着双手走过来——满脸横肉，眼神跟要吃人似的。
他赶紧加快动作，心里却盘算起了主意：要夺权，得先找个机会露一手，让坞里的人知道，他黄承彦不是只会劈柴的少年。
日头刚擦着土坡往下沉，坞壁外突然飘来几句粗嘎的羯语吆喝，混着马蹄踏地的闷响，像淬了毒的针往人耳朵里钻——“搜！
男的砍了！
女的捆回去！”
“找到坞壁了！
冲进去抢粮！”
哨探在墙头上支着耳朵听了片刻，脸“唰”地白了，猛地扯着嗓子往坞里喊：“羯胡的骑兵来了！
有十几个！
正往咱们这儿冲！”
瞬间，坞壁里乱成了一锅粥。
老人抱着孩子往屋里钻，壮丁们慌慌张张抄起武器，黄虎提着铁剑堵在门口，脸都白了——上次李氏坞壁被抢，来的羯胡也才十几个。
黄承彦挤到前面，一把拉住黄虎的胳膊：“坞主，不能硬拼！
羯胡骑兵快，咱们的人没练过，硬上就是送死！”
黄虎一把甩开他，吼道：“你个小屁孩懂个屁！
不拼难道等着被宰？”
“用陷阱！”
黄承彦声音发紧，却字字清楚，“坞壁门口路窄，把柴房的干柴堆去两边，浇上灯油！
等羯胡闯进来，就烧他们的马——马一慌，这群蛮子必乱！”
黄虎愣了愣，旁边的壮丁也都转头看他。
黄承彦知道，这是他在乱世立足的第一个机会，忙补道：“咱们人躲在坞壁上，往下扔石头！
羯胡没了马，就是没了牙的狼，根本冲不进来！”
马蹄声越来越近，像重锤砸在每个人心上。
黄虎盯着门外扬起的尘土，咬牙骂了句：“就按你说的办！
都动起来，搬柴火！”
壮丁们不敢耽搁，扛着干柴往门口堆。
黄承彦又冲上去，指挥他们在柴堆底下挖浅坑，埋进几块磨尖的石头：“马踩上去准惊，到时候更乱！”
没一会儿，十几个羯胡骑兵就到了跟前。
见坞壁门敞着，他们以为里面的人早吓破了胆，呼喝着催马冲了进来。
“点火！”
黄承彦厉声大喊。
早攥着火把的壮丁手一扬，火把落进柴堆。
浇了灯油的干柴瞬间爆燃，“轰”的一声腾起烈焰，浓烟裹着热浪扑向骑兵。
羯胡的马受了惊，前蹄扬起嘶鸣，有的慌不择路踩进石坑，首接把骑手甩在地上，摔得骨断筋折。
“扔石头！”
黄虎也反应过来，吼声震耳。
坞壁上的人早搬好了石块，这会儿劈头盖脸往下砸。
碎石砸在铁甲上“哐当”响，羯胡惨叫声此起彼伏。
没被砸中的想控马逃跑，可惊马早失了章法，乱冲乱撞间，反倒把同伴撞翻在地。
不到一刻钟，十几个羯胡非死即伤，只剩两个侥幸拨转马头，连滚带爬地逃了。
坞壁里顿时爆发出欢呼，黄三郎冲过来，一把拍在黄承彦肩上：“阿彦！
你太神了！
刚才要是没你，咱们这坞壁早被踏平了！”
黄虎也走过来，粗糙的手拍了拍他的头，语气难得缓和：“没想到你这小屁孩，脑子倒比谁都灵光。
以后跟着我吧。”
黄承彦垂下头，嘴角勾起一抹腼腆的笑，眼底却藏着冷光：跟着你？
我要的，从来不止是“跟着”——是整个坞壁，是这片乱世里能攥在手里的一切。
当晚，坞壁里煮了粟米粥，还杀了唯一的老鸡，算是庆功。
黄承彦坐在黄虎身边，听他唾沫横飞地吹嘘“自己临危决策退了羯胡”，偶尔低声附和两句，心里却己盘算起下一步：先摸清粮窖的底细，再把壮丁的训练攥在手里，等开春后，就吞了附近那几个小坞壁——他夹起一筷子鸡肉，慢慢嚼着。
这只是开始。
乱世里，心软的人活不过明天，只有够狠、够能算，才能活下去，才能一步步往上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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