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堂没有了学生，我妈他们才有机会去外面逛逛了。
上次逛街，还是在国庆，虽说那时天气也凉了，可是和现在相比，那时的最起码还能偶尔看到绿色的树木。可是此刻，走出路上，别说其他树木了，就连四季常青的松树柏树，都被一层厚厚的黄土覆盖。再看一眼其他地方，只见马路是黄色的，楼房是黄色的，天空是黄色的，整个世界好像就是这种荒芜的颜色。
我妈对张嫂说: 嫂子，我越来越不喜欢这里了。
我知道，你喜欢陕西，你之前就说过的张嫂笑着说。
想起那个地方，发生的那些事情，她摇了摇头，说: 我现在也不喜欢陕西了，你说有没有一个地方，既能和我们那地方一样山清水秀，也能让我们这些外乡人赚很多钱的。
有张嫂肯定地说，咱们国家这么大，肯定有这样的地方，就是咱们找不到而已。
是啊肯定有我妈叹了口气，心里不禁有些悲伤，那样的地方，她什么时候才能找到呢?
很快，他们到了故衣市场。故衣，顾名思义，就是旧衣服的意思，故衣市场，也就是旧衣市场。90 年代初，除了我们甘肃老家，国内很多地方应该都有这种买卖旧衣服的地方。用我妈的话来说，那些旧衣服都是有钱人穿过的，有些衣服几乎是崭新的，有些衣服不仅质量好款式好看，价格也很便宜，和新衣服相比，这些衣服要划算很多。所以那个时候，很多人都会去买旧衣服。
那天，我妈和张嫂在市场挑挑拣拣了很长时间，买了好几套满意的衣服，然后又到另一个市场，给我爷我婆和我每人又买了一套新衣服，和一些回民卖的撒子之类的熟食。
张嫂同样，也是收获满满的。
在往回走的路上，我妈问张嫂: 嫂子，张哥什么时候去买大彩电啊?
今天就去了，和马老板的小舅子。张嫂乐呵呵地说，也不知道能不能买到，你说这大老远的，就算是买到了，怎么带回家啊?还不如在我们县里买。
咱们那地方的东西，哪有兰州的好啊?这不有火车吗?又不让你背我妈笑着说。
也是啊张嫂说。
……
两个人就这样你一言我一语地回了宿舍，她们都惦记着张哥买的大彩电，两人在宿舍等了很久，到傍晚时分时，张哥才背着一台 21 英寸的大彩电气喘吁吁地回来了。
我妈听到动静，过去看了一眼张哥背着的大电视，惊讶的问: 这么大啊?
是啊累死我了张哥满头大汗，喝了一口水，说，可重了，差点就背不回来了。
这得很多钱吧?我妈问。
对啊要 3200 呢
什么?张哥话一出，我妈和张嫂都睁大了眼睛，问，怎么这么贵啊?
你们两个这就没见识了吧这是大彩电，又不是 14 寸的黑白机，而且这还是大品牌的，我们那小地方还没有呢张哥骄傲地拍了拍装着电视机的纸箱子，对我妈说，小花啊等我回去安装好了，你就来我家看电视
我肯定要来看看的啊就怕哥你到时候嫌我烦我妈笑着说，但一转身，却看到张嫂却黑着脸，问张哥: 咱们两个一个月也就挣 100 多块钱，你哪来这么多钱买电视啊?
我不是给你说过吗?马老板人大气，光年终奖就给了百多呢张哥说道。
那也不够啊张嫂说。
张哥有些生气了，他说: 我一不偷二不抢的，你老提钱干什么啊?
是啊嫂子，这是张哥有本事，你就不要再问了，我啊都快要羡慕死你了
那时候的我妈是真羡慕，也是真的替张嫂高兴，可是让她没想到的是，她和张嫂之间的友谊会那么快地终结，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那天，张嫂不知道是买了我妈的面子，还是真觉得我妈说的有道理，在我妈说完那句话后，她的脸色好看了些，又对我妈说: 羡慕什么啊?现在条件越来越好了，你以后也会有的。
彩电我是不敢想了，我就想着回家后能给咱们家也通上电，到时候电灯一装，多亮堂啊
是啊
第二天，天还没有亮，习惯了早起的我妈和张嫂两个人就起床了，她们收拾好行李，就等着天亮后，再出发。
车票是前几天张哥排队买的，那时候还没有实行实名制车票，张哥一个人买了好几张都没人问。
天刚刚亮起时，张哥背着他的大彩电，和拿着大包小包的我妈张嫂一起出发了，但没想到的是，他们刚到校门口，就遇到了厨师长。
张师傅这是买了大彩电啊?厨师长远远看到了他们就打招呼。
是啊重死了张哥嘴上虽抱怨，但很高兴。
要不少钱啊年纪轻轻的，可真是有本事
厨师长，你就不要取笑我了张哥笑着说，我们还要赶火车呢就先走了，等来年，我给你带我老家的特产啊
好啊我等着你小子呢厨师长说着，转向了我妈，说，小杨师傅
厨师长好我妈赶紧打招呼。
咱们食堂的早餐啊因为你和王师傅，生意好了不少呢以前很多学生都去校外买，自从你们来了以后呢校外几家卖早餐的，都没生意了。现在啊他们彻底不卖了。等明年，你和张师傅他们两口子一起，可要早点上来兰州啊厨师长乐呵呵地说着。
那是一定的，等过完年，我们就马上回来我妈心里很高兴。
快去吧那小子快背不动了厨师长指了指张哥，对我妈说。
哈哈哈……大家笑了起来，在一片笑声中，我妈对厨师长告了别。
我妈本以为她早就得罪了厨师长，她也担心过厨师长会给她穿小鞋，想办法将她赶出去学校，可真是没想到，厨师长不仅没有为难她，竟然还让她明年和张哥两口子一起早点来。
她不知道厨师长是真的大度不和她计较，还是因为其他什么原因，可不管怎样，只要有钱赚，只要有工作，她才不会管那么多呢
这么想着，她追上张哥，问: 张哥，咱们学校外面还有卖早餐的吗?我怎么没见过啊
你和你嫂子天天在食堂，肯定没见过。我们刚来时，门口确实有很多卖早餐的，后来可能真的像厨师长说的那样，你和你嫂子做的早餐好吃又便宜，所以学生都来咱们这里买了。张哥说道。
我妈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那时候的火车，都是绿皮火车，速度慢不说，硬座也是真正的那种塑料材质的硬座，坐的时间一久，很容易就屁股疼。
经过六个多小时的摇晃，火车终于到达了天水，他们吃了饭之后，一刻没敢停留就往汽车站赶。
虽说是长途大巴车，可沿途都有上下人，以至于两三个小时的车程，硬是走了四五个小时，到了县城时，天都已经黑了。
张哥背的东西太重，可是那个时候的旅馆太乱，三个人身上多多少少带了点钱，商量了一番，便打算趁着黑夜，往家里走。
北方的冬天寒彻入骨，尤其到了晚上，呼呼而来的风吹在脸上，让人觉得脸像是被刀子刮一样地疼。幸好张哥抽烟，兜里装了一盒火柴，他们扯来路边人家的小麦秸杆，缠紧以后，用火点着。
就这样，他们一路走一路扯来人家的麦草点着，在步行了大概 3 个多小时后，终于到达了张嫂家。
那晚，我妈住在了张嫂家，张嫂婆婆知道他们要回来，提前就烧好了炕。一路劳累，刚躺在炕上，我妈就睡着了。第二天早上，我妈刚起床，张哥家里就来了很多凑热闹看彩电的人。
那时候想要看电视，就得需要信号接收机和大锅，可张哥刚回来没有来得及买，他们村里人为了能看一眼彩色的电视，竟将自家的大锅和接收机搬了过来。
很快，在大家的忙碌下，电视接收到了信号。当电视机里出现彩色图像时，大家先是一片惊呼，紧接着都是对张哥的赞扬。
我妈也挤进人群看了一会儿，最后在张嫂的挽留下，吃了顿饭才往家里走。
张嫂家距离我们家不是很远，可是走在回家的路上，我妈心里却很纠结。如今，她虽然是杨家名义上的媳妇，可是我爸身边有了别人，她也答应要跟我爸离婚。她不知道回家后该怎么面对杨家人，又不知道以后的路该怎么走。她也曾想过不回家，在兰州找份工作继续上班，可是那个时候的工作不好找不说，再加上家里还有个我，她就不得不回家了。
她到家的那天，天气非常好，我们一家子都坐在院子里边晒玉米边干活。她带着一大堆行李，推开大门后喊了声: 爸妈，我回来了
哟小花回来了啊?我婆说着赶紧放下手中的活，走过来接我妈手中的东西。
我爷边搓玉米棒子，边问，小花，吃了没有啊?让你妈给你下碗面条。
我吃过了我妈说着，看了一眼跟在我婆身旁的我，蹲下来问, 嫌嫌，我是妈妈，你有没有想妈妈啊?
几个月的时间，我已经不熟悉她了, 我躲在我婆身后，定定地看着她。
我妈赶紧拿过一个包打开, 在里面掏出一把糖果，说: 嫌嫌，我是妈妈啊快到妈妈这里来，你看妈妈给你买了很多衣服和很多好吃的东西呢
那个时候，村里的小卖部一毛钱可以买到五块洋糖，我到现在都记得那样的糖吃起来有一种又麻又涩的味道, 并不是很好吃。
可即使这样，我家因为我爸要读大学, 我爷我婆都没有舍得为我买过一块。
看到我妈拿出了糖果，我怯生生地走过去, 拿了她手里的糖果后，叫了声妈。
我妈的泪一下子就流了出来, 她将我抱进怀里，说: 嫌嫌, 妈妈可想死你了，你有没有想妈妈啊?
不知是因为糖果太甜, 还是因为血缘的关系，不善言谈的我，在我妈怀里点了点头，说: 妈妈，嫌嫌想妈妈
我妈将我抱得更紧了。
我婆说: 好了，嫌嫌, 你妈累了，快让你妈进屋歇一会儿吧
我婆说着, 帮我妈边提起行李往屋子里走边问: 怎么这么重啊?都带了什么东西啊?
没什么?就给你和爸爸，还有嫌嫌每人买了点衣服，还有一些吃的东西。
我妈说着, 跟着我婆进了屋子，而我爸就像没有看到我妈一样的，坐在院子里继续搓着手里的玉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