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缕囚凰：从棋子到执棋人

夜幕甫一降临，整条朱雀长街便像是被谁猛地泼上了一层滚烫的金漆，哗啦一下，彻底沸腾了起来。

千盏万盏花灯同时亮起，汇成一条璀璨流动的光河，将夜空都映照得泛着暖融融的橘色。

人流摩肩接踵，笑语喧哗声、小贩叫卖声、孩童嬉闹声混杂在一起，织成一张热闹非凡的市井交响网。

“卖糖人嘞！

吹龙画凤，不甜不要钱！”

“走马灯，最新的西域美人图，快来看一看！”

“刚出笼的羊肉包子，香得很呐！”

崔云晞挤在熙攘的人潮里，像一尾灵活的小鱼。

她左手举着一支快要比她小手臂还长的冰糖葫芦，晶莹的糖壳在灯光下闪着诱人的光泽；右手则抓着一个刚买的、呲牙咧嘴的孙猴子面具，东张西望，看什么都觉得新鲜有趣。

她身上早没了半分世家贵女的包袱，嘴角还沾着一点亮晶晶的糖渣。

实在是被谷里那群药痴闷坏了，此番偷溜出来，看这满街的人间烟火气，只觉得比药王谷里所有的珍奇药材加起来还要吸引人。

“让让，快让让！

我的鞋，谁踩掉我的鞋了！”

一个胖乎乎的中年汉子提着裤脚单脚跳着，引得周围一片善意的哄笑。

“娘，我要那个兔子灯，最大最胖的那个！”

梳着羊角辫的小女孩扯着母亲的衣角撒娇。

不远处，杂耍艺人喷出的火龙引来一片喝彩，掌声雷动。

就在这片极致的喧嚣与鲜活中，崔云晞的目光无意间掠过前方一个卖菱粉糕的摊子，脚步猛地顿住。

灯火阑珊处，立着一道孤峭的身影。

那人一身玄色锦袍，料子华贵，在涌动的人潮里却纤尘不染，仿佛有一道无形的屏障将他与周遭的热闹隔开。

他微微仰头，望着摊主挑杆上挂着一盏极精致的走马宫灯，侧脸轮廓在明明灭灭的灯火下，显得格外清俊，也格外熟悉。

萧珩？

一个名字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在她心间骤然荡开涟漪。

思绪不受控制地飘飞，瞬间将她拽回了数月前那个雾气氤氲、寒意刺骨的寒潭边。

那时他身中奇毒，狼狈不堪，倒在潭边奄奄一息，是她一时心软，用身上仅有的几味药材勉强吊住了他的性命。

没想到，竟会在这万丈红尘的喧嚣灯海里，再次遇见。

他似乎有所感应，倏地转过头来。

两人的视线，隔着涌动的人潮，猝不及防地撞在了一起。

他眼底先是掠过一丝极淡的讶异，随即恢复了深潭般的平静，甚至，比在寒潭边时还要冷上几分。

那目光里没有了当初濒危时的脆弱，只剩下一种打量和审视，看得崔云晞心头莫名一紧。

她下意识地想上前打个招呼，毕竟也算“他乡遇故知”——虽然这个“故知”看起来并不太想搭理她。

然而，她刚迈出一步，异变陡生！

旁边一个正埋头啃着芝麻饼的壮汉，眼中猛地凶光毕露，将半张饼往天上一抛，反手便从腰间抽出一柄淬了毒的短刃，悄无声息却又快如闪电般，首刺萧珩后心。

“小心！”

崔云晞脱口惊呼，想也不想就将手中的冰糖葫芦当作暗器，猛地朝那刺客的面门掷去。

开玩笑，她崔云晞救过的人，哪能随便让别人给宰了？

那她“药王谷传人”（自封的）的脸面往哪儿搁？

萧珩仿佛背后长眼，在她出声的同时己然侧身避开要害。

那串红艳艳的糖葫芦“啪”地砸在刺客脸上，粘稠的糖浆糊了他一脸，场面一时变得有些滑稽。

刺客动作一滞，萧珩己趁机擒住他持刀的手腕，手法刁钻一拧。

“咔嚓”一声脆响，伴随着刺客的惨嚎，短刃“当啷”落地。

可这仿佛是一个信号。

下一刻，人流中骤然爆发出数道杀气！

卖莲子的老农掀翻了摊子，篮子里滚出的不是莲子，而是明晃晃的飞镖；抱着孩子的妇人将伪装成孩子的布包袱往地上一扔，袖中滑出两柄短剑；就连刚才那个找鞋的胖汉子，也从肥大的衣袍下抽出了一条黝黑的铁链……方才还一片祥和欢腾的灯会，瞬间变成了杀机西伏的修罗场！

“啊——杀人啦！”

人群终于反应过来，发出惊恐的尖叫，像炸开的锅一般西散奔逃，推搡踩踏，场面彻底失控。

崔云晞被人流裹挟着，身不由己地往前冲。

她气得跺脚，冲着萧珩的方向大喊：“喂！

你这人怎么回事？

仇家比灯会的花灯还多吗？”

萧珩在数名杀手的围攻下，身形飘忽，出手狠辣，每每于间不容发之际避开致命攻击，反手便是一人毙命。

他抽空瞥了她一眼，声音依旧没什么温度，却清晰地穿过混乱传入她耳中：“还不走？”

“走？

往哪儿走！”

崔云晞欲哭无泪，因为她发现自己也被两个眼神不善的灰衣人盯上了，显然是将她当成了萧珩的同伙。

她一边手忙脚乱地躲闪着不知从哪个方向飞来的暗器，一边从随身的小药囊里胡乱摸出几颗自己捣鼓的“痒痒丸”和“笑不停散”，看也不看就朝逼近的敌人撒去。

“阿嚏！”

“哈哈哈……呜呜……哈哈哈！”

中招的杀手一边拼命打喷嚏，一边控制不住地狂笑，场面更加混乱诡异。

趁着这空当，崔云晞眼角余光瞥见萧珩似乎受了点轻伤，动作微滞。

她心头一急，也顾不得许多，拔高声音喊道：“那个穿黑衣服的，你中的毒还没清完呢。

再妄动内力，小心毒素攻心，到时候大罗金仙都救不了你。”

这话半真半假，主要是为了吓唬他，顺便扰乱敌方心神。

果然，围攻萧珩的杀手们动作都是一缓。

萧珩闻言，手中长剑荡开一圈寒芒，逼退身前两人，终于再次看向她，墨色的眼眸里第一次清晰地映出她的身影，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他忽然开口，问了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你到底是何人？”

崔云晞想也不想，脱口而出：“我是你……”她本想说“我是你救命恩人”，但话到嘴边，想起师父百里镜常教导她在外要低调，不能随便给药王谷惹麻烦，于是舌头硬生生打了个转，变成了——“我是你失散多年的亲爹啊！”

“……”刹那间，以萧珩为中心，周围的杀气仿佛都凝固了一瞬。

连那几个狂笑不止的杀手，笑声都卡在了喉咙里。

萧珩握着剑柄的手，指节微微泛白。

他深深地看了崔云晞一眼，那眼神，复杂得让崔云晞后来回味了无数遍，都参不透里头究竟是震惊，是恼怒，还是想立刻杀人灭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