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阳城的秋夜来得早。
我蜷在吕不韦府最深处的密室里，脊背抵着冰凉的青铜镜。
镜面蒙着层薄灰，照出的人影模糊不清——可我知道，那是我。
三十七岁的我。
或者说，是五十年后的我。
镜中人的眼角爬满皱纹，左脸有道深可见骨的刀疤，从眉骨斜贯到下颌，像条狰狞的蜈蚣。
他穿着粗布囚衣，手腕脚镣磨得发亮，可那双眼……那双眼却亮得瘆人，首勾勾盯着镜外的我，嘴唇开合：“高要，你来了。”
我浑身一震，指尖重重按在镜面上。
“啪”的一声，镜中人的影像碎成无数金箔，又重新拼合。
这一次，我看清了他的衣襟——是囚服，前世被赵高腰斩那日穿的囚服。
“高先生？”
门外传来脚步声，带着几分谄媚的小心翼翼。
是赵高的声音。
我猛地首起身子，后背撞翻了案上的青铜灯盏。
灯油泼在锦缎上，腾起的火光里，我看见自己的手——三十岁的高要的手，指节分明，没有刀疤，没有老茧。
“进来。”
我压下喉间的颤音，尽量让声音平稳。
赵高掀帘而入，手里捧着个檀木匣，眼角的泪痣在烛火下晃得人眼晕：“先生昨日说要查东巡仪仗的账，这是司农寺新送来的清单。”
他弯腰将匣子放在案上，目光扫过我发梢——那里沾着方才挣扎时蹭到的灯花，“先生可是睡不安稳？
瞧这发鬓都乱了。”
我盯着他腰间晃动的犬纹玉佩，前世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那是始皇帝三十七年，九月廿三。
我跪在咸阳宫的大理石阶上，看着赵高捧着半块染血的玉珏，对始皇帝说：“高要私通六国，意图谋反，这是他从易小川处搜出的信物。”
而易小川就跪在我旁边，脖颈上架着剑，却还在冲我笑：“高大哥，我就说那玉珏该还给你……够了！”
我猛地攥紧拳头，指甲掐进掌心。
赵高的声音顿了顿，抬眼时笑意更深：“先生这是怎么了？
莫不是被易郎传染了疯病？
前日他还说梦见自己在金字塔里，有个穿白裙子的姑娘……砰！”
我抓起案上的砚台砸过去。
赵高偏头避开，砚台砸在墙上，碎成几瓣。
“高先生，”他慢条斯理地拾起地上的犬纹玉佩，“您该歇着了。
明日陛下要去骊山陵祭祖，可不能误了时辰。”
他转身要走，我却抓住他的手腕。
他的皮肤很凉，像块浸在冰水里的玉。
我盯着他眼底的得意，突然笑出声：“赵高，你可知我为何救你？”
他愣住。
“因为前世，是你跪在我脚边，求我饶你一命。”
我松开手，任由他踉跄后退，“而现在——”我抓起案上的玉珏残片，锋利的边缘抵住他咽喉，“我要你看着，我是怎么把你送进地狱的。”
赵高的瞳孔骤缩，喉结动了动，却没说话。
我松开他，转身看向窗外。
月光透过窗纸，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
那里有株老槐树。
前世易小川总爱蹲在树下，用树枝画些歪歪扭扭的图案。
他说那是“未来的房子”，有宽大的窗户，能照进阳光。
而我总笑他傻：“小川，你这样的穷小子，哪辈子能住上这样的房子？”
他也不恼，仰头看我：“高大哥，我要是真的住上了，第一个请你来喝茶。”
“啪！”
现实里的灯盏突然爆了个灯花，火星溅在我手背上。
我猛地回神，发现自己正攥着半块玉珏——和镜中人囚服上的那半块，严丝合缝。
“叮——”玉珏相触的轻响里，我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像战鼓般轰鸣。
这是……我掀开衣襟，胸口的疤痕还在。
前世被赵高用剑刺穿的那个位置，此刻还留着淡粉色的印记。
“高先生？”
赵高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几分探究，“您手里的……可是易郎的玉珏？”
我抬头看他，目光冷得像冰。
“是。”
我摩挲着玉珏上的刻痕——是个歪歪扭扭的“川”字，“这是易小川的东西。”
赵高的脸色变了变，却很快恢复如常：“先生若喜欢，小人明日便让玉工给您雕个全套。”
“不必了。”
我将玉珏收进袖中，“你去把东巡仪仗的清单再核对一遍，若有差错……”我顿了顿，“你知道后果。”
赵高躬身应是，退出门时又回头看了眼案上的檀木匣，嘴角勾起抹意味不明的笑。
我望着他的背影，喉间泛起苦杏仁味。
那是前世被灌下毒酒时的滋味。
我摸向腰间的玉珏，指尖触到冰凉的金属——是方才从赵高那里夺来的犬纹玉佩。
前世，这玉佩在他死后被我踩得粉碎。
而现在……我捏紧玉佩，突然听见窗外传来细微的响动。
是脚步声。
很轻，像猫儿踩在瓦上。
我屏住呼吸，走到门边。
月光下，有个身影正蹲在那株老槐树上。
是个年轻男子，穿着粗布短打，腰间挂着个粗布药囊。
他的发梢沾着夜露，正偏头冲我笑：“高大哥，我就知道你在这儿。”
是易小川。
前世被我害死的易小川。
我心跳如擂鼓，手指无意识地攥紧袖中的玉珏。
他怎么会在这儿？
“小川？”
我压下声音，“这么晚了，你不在客舍睡觉，跑来这儿做什么？”
他翻身跃下树杈，落在青石板上，药囊撞在腿上发出轻响：“我做了个怪梦。”
他仰头看我，眼睛亮得像星子，“梦见我在这儿等你，你说……要带我去看金字塔。”
我的心猛地一沉。
金字塔。
玉漱。
前世易小川死前，攥着我的手说：“高大哥，帮我看看玉漱……她是不是真的在金字塔里……小川，”我喉头发紧，“你……对了，”他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从药囊里摸出个小瓷瓶，“这是给你的。
我听老医仙说，你最近总失眠，这药能安神。”
我接过瓷瓶，指尖触到他的手背——温热的，和前世一样。
“高大哥，你怎么了？”
他盯着我苍白的脸，“你看起来……像是见了鬼。”
我笑了笑，将瓷瓶收进袖中：“没什么。
对了，明日我带你去个地方。”
“去哪儿？”
他眼睛发亮。
“东巡仪仗的库房。”
我摸了摸腰间的玉珏，“我想让你帮我看看，那些青铜器的纹路。”
他歪头想了想，点头：“行啊。
不过……”他突然凑近，压低声音，“高大哥，你今日不对劲。”
“哦？”
“你从前最讨厌这些劳什子的仪仗，说它们俗气。”
他指了指我腰间的玉佩，“还抢了赵公公的玉佩……”我心跳漏了一拍。
前世，我确实讨厌这些。
可现在……我望着他眼底的信任，突然觉得喉咙发紧。
“小川，”我轻声说，“以后，别再随便信人了。”
他愣住，随即笑了：“我知道，高大哥最可靠。”
月光下，他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和我的影子叠在一起。
我望着那片影子，突然想起前世。
那时，我们的影子也是这样叠着的。
在咸阳的街头，在大牢的草堆里，在刑场的血雾中。
最后一次重叠，是在他临刑前。
他说：“高大哥，别为我掉眼泪。
若有来生……若有来生，我定要护你周全。”
我替他说完。
他笑了，血沫沾在嘴角：“那我定要提前备好蜜枣汤，等你来喝。”
“啪！”
现实里的灯盏再次爆了个灯花。
我猛地回神，发现易小川正盯着我，眉头微蹙：“高大哥，你又发呆了。”
“嗯？”
我扯出个笑，“没什么。
走吧，我带你去库房。”
他点点头，跟上我。
我走在前面，听着他的脚步声，突然觉得眼眶发酸。
前世的我，总笑他“傻”。
可现在我才明白——最傻的人，是我。
我让他信我，信了一世。
却在他最需要我的时候，捅了他最狠的一刀。
“高大哥？”
易小川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你慢些，我快跟不上了。”
我顿住脚步，转身看他。
月光下，他的脸还很年轻，眼神清澈得像山涧的泉水。
“小川，”我轻声说，“若有来生……嗯？”
“我定要提前备好蜜枣汤。”
我笑了，“很多很多，够你喝一辈子。”
他愣住，随即也笑了：“那说定了。”
我们并肩走进库房，青铜器的冷光映在脸上。
我望着那些刻着云雷纹的鼎、饕餮纹的爵，突然想起老医仙的话。
他说：“高先生，你这脉象……像是被什么东西缠住了。”
“是业障。”
他捻着胡须，“前世的债，今生的劫。”
我摸着袖中的玉珏，突然觉得那重量重得惊人。
那是半块玉，半段记忆，半条命。
也是我和易小川，两世纠缠的开始。
库房的门“吱呀”一声关上，隔绝了外面的月光。
我望着易小川的背影，喉间泛起甜腥。
这一世，我绝不会再让他失望。
哪怕……哪怕要逆着历史的车轮，踏碎这满地月光。
（第一章完）PS：这是小的开的新书，求书架，求阅读，求推荐，小的在这里给各位彦祖，亦菲们磕一个
我蜷在吕不韦府最深处的密室里，脊背抵着冰凉的青铜镜。
镜面蒙着层薄灰，照出的人影模糊不清——可我知道，那是我。
三十七岁的我。
或者说，是五十年后的我。
镜中人的眼角爬满皱纹，左脸有道深可见骨的刀疤，从眉骨斜贯到下颌，像条狰狞的蜈蚣。
他穿着粗布囚衣，手腕脚镣磨得发亮，可那双眼……那双眼却亮得瘆人，首勾勾盯着镜外的我，嘴唇开合：“高要，你来了。”
我浑身一震，指尖重重按在镜面上。
“啪”的一声，镜中人的影像碎成无数金箔，又重新拼合。
这一次，我看清了他的衣襟——是囚服，前世被赵高腰斩那日穿的囚服。
“高先生？”
门外传来脚步声，带着几分谄媚的小心翼翼。
是赵高的声音。
我猛地首起身子，后背撞翻了案上的青铜灯盏。
灯油泼在锦缎上，腾起的火光里，我看见自己的手——三十岁的高要的手，指节分明，没有刀疤，没有老茧。
“进来。”
我压下喉间的颤音，尽量让声音平稳。
赵高掀帘而入，手里捧着个檀木匣，眼角的泪痣在烛火下晃得人眼晕：“先生昨日说要查东巡仪仗的账，这是司农寺新送来的清单。”
他弯腰将匣子放在案上，目光扫过我发梢——那里沾着方才挣扎时蹭到的灯花，“先生可是睡不安稳？
瞧这发鬓都乱了。”
我盯着他腰间晃动的犬纹玉佩，前世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那是始皇帝三十七年，九月廿三。
我跪在咸阳宫的大理石阶上，看着赵高捧着半块染血的玉珏，对始皇帝说：“高要私通六国，意图谋反，这是他从易小川处搜出的信物。”
而易小川就跪在我旁边，脖颈上架着剑，却还在冲我笑：“高大哥，我就说那玉珏该还给你……够了！”
我猛地攥紧拳头，指甲掐进掌心。
赵高的声音顿了顿，抬眼时笑意更深：“先生这是怎么了？
莫不是被易郎传染了疯病？
前日他还说梦见自己在金字塔里，有个穿白裙子的姑娘……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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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高偏头避开，砚台砸在墙上，碎成几瓣。
“高先生，”他慢条斯理地拾起地上的犬纹玉佩，“您该歇着了。
明日陛下要去骊山陵祭祖，可不能误了时辰。”
他转身要走，我却抓住他的手腕。
他的皮肤很凉，像块浸在冰水里的玉。
我盯着他眼底的得意，突然笑出声：“赵高，你可知我为何救你？”
他愣住。
“因为前世，是你跪在我脚边，求我饶你一命。”
我松开手，任由他踉跄后退，“而现在——”我抓起案上的玉珏残片，锋利的边缘抵住他咽喉，“我要你看着，我是怎么把你送进地狱的。”
赵高的瞳孔骤缩，喉结动了动，却没说话。
我松开他，转身看向窗外。
月光透过窗纸，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
那里有株老槐树。
前世易小川总爱蹲在树下，用树枝画些歪歪扭扭的图案。
他说那是“未来的房子”，有宽大的窗户，能照进阳光。
而我总笑他傻：“小川，你这样的穷小子，哪辈子能住上这样的房子？”
他也不恼，仰头看我：“高大哥，我要是真的住上了，第一个请你来喝茶。”
“啪！”
现实里的灯盏突然爆了个灯花，火星溅在我手背上。
我猛地回神，发现自己正攥着半块玉珏——和镜中人囚服上的那半块，严丝合缝。
“叮——”玉珏相触的轻响里，我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像战鼓般轰鸣。
这是……我掀开衣襟，胸口的疤痕还在。
前世被赵高用剑刺穿的那个位置，此刻还留着淡粉色的印记。
“高先生？”
赵高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几分探究，“您手里的……可是易郎的玉珏？”
我抬头看他，目光冷得像冰。
“是。”
我摩挲着玉珏上的刻痕——是个歪歪扭扭的“川”字，“这是易小川的东西。”
赵高的脸色变了变，却很快恢复如常：“先生若喜欢，小人明日便让玉工给您雕个全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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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高躬身应是，退出门时又回头看了眼案上的檀木匣，嘴角勾起抹意味不明的笑。
我望着他的背影，喉间泛起苦杏仁味。
那是前世被灌下毒酒时的滋味。
我摸向腰间的玉珏，指尖触到冰凉的金属——是方才从赵高那里夺来的犬纹玉佩。
前世，这玉佩在他死后被我踩得粉碎。
而现在……我捏紧玉佩，突然听见窗外传来细微的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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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轻，像猫儿踩在瓦上。
我屏住呼吸，走到门边。
月光下，有个身影正蹲在那株老槐树上。
是个年轻男子，穿着粗布短打，腰间挂着个粗布药囊。
他的发梢沾着夜露，正偏头冲我笑：“高大哥，我就知道你在这儿。”
是易小川。
前世被我害死的易小川。
我心跳如擂鼓，手指无意识地攥紧袖中的玉珏。
他怎么会在这儿？
“小川？”
我压下声音，“这么晚了，你不在客舍睡觉，跑来这儿做什么？”
他翻身跃下树杈，落在青石板上，药囊撞在腿上发出轻响：“我做了个怪梦。”
他仰头看我，眼睛亮得像星子，“梦见我在这儿等你，你说……要带我去看金字塔。”
我的心猛地一沉。
金字塔。
玉漱。
前世易小川死前，攥着我的手说：“高大哥，帮我看看玉漱……她是不是真的在金字塔里……小川，”我喉头发紧，“你……对了，”他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从药囊里摸出个小瓷瓶，“这是给你的。
我听老医仙说，你最近总失眠，这药能安神。”
我接过瓷瓶，指尖触到他的手背——温热的，和前世一样。
“高大哥，你怎么了？”
他盯着我苍白的脸，“你看起来……像是见了鬼。”
我笑了笑，将瓷瓶收进袖中：“没什么。
对了，明日我带你去个地方。”
“去哪儿？”
他眼睛发亮。
“东巡仪仗的库房。”
我摸了摸腰间的玉珏，“我想让你帮我看看，那些青铜器的纹路。”
他歪头想了想，点头：“行啊。
不过……”他突然凑近，压低声音，“高大哥，你今日不对劲。”
“哦？”
“你从前最讨厌这些劳什子的仪仗，说它们俗气。”
他指了指我腰间的玉佩，“还抢了赵公公的玉佩……”我心跳漏了一拍。
前世，我确实讨厌这些。
可现在……我望着他眼底的信任，突然觉得喉咙发紧。
“小川，”我轻声说，“以后，别再随便信人了。”
他愣住，随即笑了：“我知道，高大哥最可靠。”
月光下，他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和我的影子叠在一起。
我望着那片影子，突然想起前世。
那时，我们的影子也是这样叠着的。
在咸阳的街头，在大牢的草堆里，在刑场的血雾中。
最后一次重叠，是在他临刑前。
他说：“高大哥，别为我掉眼泪。
若有来生……若有来生，我定要护你周全。”
我替他说完。
他笑了，血沫沾在嘴角：“那我定要提前备好蜜枣汤，等你来喝。”
“啪！”
现实里的灯盏再次爆了个灯花。
我猛地回神，发现易小川正盯着我，眉头微蹙：“高大哥，你又发呆了。”
“嗯？”
我扯出个笑，“没什么。
走吧，我带你去库房。”
他点点头，跟上我。
我走在前面，听着他的脚步声，突然觉得眼眶发酸。
前世的我，总笑他“傻”。
可现在我才明白——最傻的人，是我。
我让他信我，信了一世。
却在他最需要我的时候，捅了他最狠的一刀。
“高大哥？”
易小川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你慢些，我快跟不上了。”
我顿住脚步，转身看他。
月光下，他的脸还很年轻，眼神清澈得像山涧的泉水。
“小川，”我轻声说，“若有来生……嗯？”
“我定要提前备好蜜枣汤。”
我笑了，“很多很多，够你喝一辈子。”
他愣住，随即也笑了：“那说定了。”
我们并肩走进库房，青铜器的冷光映在脸上。
我望着那些刻着云雷纹的鼎、饕餮纹的爵，突然想起老医仙的话。
他说：“高先生，你这脉象……像是被什么东西缠住了。”
“是业障。”
他捻着胡须，“前世的债，今生的劫。”
我摸着袖中的玉珏，突然觉得那重量重得惊人。
那是半块玉，半段记忆，半条命。
也是我和易小川，两世纠缠的开始。
库房的门“吱呀”一声关上，隔绝了外面的月光。
我望着易小川的背影，喉间泛起甜腥。
这一世，我绝不会再让他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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