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甲迷踪

夜阑人静，唯有“墨痕斋”修复室的灯光还亮着，像一颗嵌在老胡同深处的孤星。

林砚戴着白手套，指尖捏着细如发丝的狼毫，正对着案上一幅残破的古卷屏息凝神。

宣纸上的青绿色霉斑爬满了边角，绢本的经纬间嵌着几粒干枯的虫尸，这是他今天刚从潘家园收来的明代古画，画轴标签上潦草写着“佚名山水”。

“明代中晚期的绢本，颜料是石青、石绿，可惜受潮太严重。”

他低声自语，放大镜下，画中远山的皴法带着浙派的刚劲，近水处却晕染着吴门画派的温吞，笔法混杂得有些诡异。

更奇怪的是画心中央——本该是留白的云雾间，竟突兀地立着一个披甲武士的背影，墨色勾勒的玄甲鳞片细密如蛛网，连甲叶间的铜扣都画得一丝不苟，与周遭写意的山水格格不入。

“谁家山水画里画武士？”

林砚蹙眉，用软刷蘸着特制的修复液，轻轻拂过武士的轮廓。

就在刷头触及武士头盔的瞬间，他指尖忽然一麻，像是被静电蛰了一下。

放大镜下，武士头盔的缝隙里，本该是空白的面部区域，竟隐隐透出一点异样的光泽。

他凑近了些，几乎把眼睛贴在镜片上。

那不是颜料的反光，而是某种嵌入绢本的细微刻痕——武士的瞳孔位置，两道极细的墨线交叉成十字，十字中心用朱砂点了个针尖大的红点，周围环绕着一圈螺旋状的纹路，像极了……一张微缩的地图？

“搞什么鬼？”

林砚心跳漏了一拍。

他做古画修复五年，见过画中藏款、暗记，却从没见过在人物瞳孔里刻地图的。

他放下狼毫，小心翼翼地剥离画心边缘的裱边，想看看画轴里是否藏着东西。

明代有些画师会在画轴空心处藏私章或题跋，但这卷画的轴头是普通的黄杨木，触手冰凉。

就在他用竹刀挑开画轴末端的封蜡时，“咔哒”一声轻响，一块指甲盖大小的墨色玉片从轴心里掉了出来，落在铺着软布的案台上。

玉片呈不规则西边形，边角磨得光滑，正面用阴刻手法雕着一只盘踞的玄武，龟甲纹路清晰，背面却刻着一串无法辨认的符号，像是某种古老的文字。

玉片触手生凉，带着一股若有似无的土腥味。

林砚刚想拿起它仔细查看，突然，右手虎口处传来一阵灼热——那里有一个淡红色的胎记，形状像片残缺的树叶，此刻正像被火烧一样发烫，连带着心脏也猛地抽痛了一下。

“嘶……”他倒吸一口凉气，下意识地松开手。

玉片在软布上滚动了半圈，玄武纹恰好对着画中武士的背影，竟像是遥遥呼应。

就在这时，修复室的木门被人轻轻叩响了。

“咚、咚、咚。”

敲门声很有节奏，不疾不徐，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林砚心头一紧，这么晚了，胡同口的铁门早该锁了。

他关掉案头的主灯，只留一盏微弱的壁灯，摸到墙角的黄铜镇纸，沉声问：“谁？”

门外没有回答，只有持续的敲门声，依旧是三短一长，像是某种暗号。

林砚贴着门板，透过猫眼看去——门外走廊空无一人，昏黄的灯泡在风里轻轻摇晃，把墙面上的影子拉得扭曲变形。

“幻觉？”

他皱起眉，刚想转身，口袋里的手机却突然震动起来。

屏幕上显示着一个陌生的号码，归属地是未知。

他犹豫了一下，划开接听。

听筒里没有声音，只有一片嘈杂的电流声，夹杂着隐约的风声，像是来自深海。

几秒后，一个经过变声处理的沙哑嗓音响起，每一个字都像冰锥一样扎进林砚的耳朵：“玄甲玉符，九缺一。

守墓人的血脉，不该蒙尘。”

林砚猛地攥紧了手机，虎口的胎记烫得更厉害了，几乎要灼穿皮肤。

“你是谁？

怎么知道玉符？”

“墨影所至，无迹不寻。”

对方轻笑一声，电流声突然变得尖锐，“三天内，把‘玄武纹’送到西城废车场。

否则，你修复的不只是古画，还有你自己的墓碑。”

“咔嚓”一声，电话被挂断了。

林砚握着手机，手指冰凉。

墨影会？

守墓人？

这些陌生的词汇像一张突如其来的网，将他笼罩。

他低头看向案台上的墨色玉片，玄武纹在壁灯下泛着幽光，而画中那个玄甲武士的背影，不知何时竟像是转动了半寸，那对嵌着地图的瞳孔，仿佛正透过绢本，冷冷地盯着他。

就在这时，“吱呀”一声，修复室的木门竟自己开了一条缝。

门外的走廊里，不知何时站满了阴影，那些阴影没有轮廓，只有一双双在黑暗中发亮的眼睛，像潜伏在古墓里的尸蟞，死死锁定了他手中的玉符。

林砚瞳孔骤缩，抓起玉符塞进怀里，抄起镇纸就往后窗跑。

后窗对着一条狭窄的胡同，他记得那里堆着几个旧木箱。

但当他推开窗户时，却看到胡同里空荡荡的，只有一盏路灯在雨幕中忽明忽暗，而路灯下，不知何时多了一个穿着黑色风衣的人影，正缓缓抬起头——那人脸上戴着一张青铜面具，面具上雕刻的玄甲纹路，竟和他怀里的玉符如出一辙。

雨，不知何时下了起来，淅淅沥沥地敲打着窗棂，也敲打在林砚狂跳的心脏上。

他知道，从这块玉符掉出画轴的那一刻起，他平静的修复师生涯，己经彻底结束了。

而古画瞳孔里的地图，以及墨影会口中的“九缺一”，正像一个巨大的漩涡，将他拖向深不见底的玄甲迷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