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以为我已殉国。
夫君翟鹤明为我守丧三年后再娶。
新夫人知书达理，性格与我全然不同。
六年后，我回了翟府，翟鹤明只扔下一封休书。
对我闭门不见。
我悬着的心踏实了大半。
因为我已贵为燕翎国崇宁公主，不是他这等人能高攀的。
1.
时隔六年，我又回到了翟府。
恰逢翟鹤明接密旨快马加鞭回朝。
见到我时，他的脸上闪过一丝错愕，继而恢复平静，只冷声道:
你回来了。上
未等我回答，他便与我擦肩而过进了府门。
没有一丝邀我进府之意。
片刻后，小厮送出一封书信。
是休书。
称我成亲多年无子嗣，又失踪数年，是以休妻。
我让小厮带话: 你我夫妻一场，就算和离，也该体面些。上
街坊邻里都在看着，你已是边关大将军，该当知道人言可畏。
不出所料，他换了身常服出门迎我进府。
与刚才的冷淡不同，他神情举止如常，只是多了许多疏离。
数年不见，你还是一如既往地为我考虑。上
我没有回答，细细看过这府中的一石一木，早已变了模样。
他继续道: 我虽欲休你，但你刚刚回京，又无母家可去，我可送你去住店，房费由翟府出。上
待你找到住处后再搬走即可。上
见我依旧沉默，他顿了顿，声音轻了许多:
不知你是否听说，我已另娶。上
当时你身受重伤又被贼寇所掳，生死不明，我为你守丧三年，一直派人搜寻你的下落，可一直音讯全无。上
我还一言未发，他的辩驳就扑面而来，似乎是想要快点与我划清界限。
看着他的背影，我晃神了片刻，勾勾嘴角回道:
无妨。
宁妹妹是否在府中?我想见她。上
王攸宁是我早年间在一场饥荒中救下的小女孩。
若不是挂念她，此次出使东越国，我是不打算回翟府的。
2.
话音刚落，翟鹤明停下了脚步。
顿了两秒，他回过身来低声道:
时间不早了，她可能已经休息，还是别打扰她了。上
我与他相识多年，看他神色便知他在撒谎。
无妨，许久未见，她见到我也一定欢喜。上
说罢，我调转了方向，往攸宁常住的观云苑走去。
翟鹤明立刻拦住了我的去路:
其实她近日染了风寒，身体抱恙，一直在院中养病，不愿见人。上
攸宁确实自小体弱多病，常常感染风寒。
但此刻正值炎炎夏日，怎会感染风寒。
我没了耐心，不愿再与翟鹤明多费口舌。
夺路往观云苑走去。
他欲继续阻拦我，被我身后跟着的侍卫抽剑挡下。
路上途经我曾经住过的松雨阁。
我驻足，遥望一眼。
院中的布局已然改变。
曾经留给我练武的空地已经栽满了梨树。
此时梨花点点，蕊叶层层。
风一经过，枝头便簌簌落下几行粉白。
铺满树下摆放着的石桌、石凳。
石桌上放着一把焦尾琴。
倒是曾经从未有过的诗意画面。
我与翟鹤明皆出身于武将世家，自幼喜欢舞枪弄剑。
成亲前，他带我来府中，指着松雨阁正中的空地，许诺道:
以后我们就在此处习剑，就算到老我拿不动剑了，只要你想看，我也会舞给你看。上
没想到他居然变了性格，开始喜欢音律。
恐怕是为博新夫人欢心罢。
想来，我只听闻新夫人性格文静，精通诗词音律，与我大不相同。
但从未有人告诉我，她姓甚名谁，是哪家的千金小姐。
不过这些也都与我无关了。
刚准备离开，屋子的门被打开。
从中走出一名女子，身着苍绿色衣袍，难掩瘦弱的身形。
3.
天色近晚，距离又远，看不清出来那人的样貌。
想来一定是翟鹤明的新夫人。
为避免生事，我加快离开的脚步。
身后却传来熟悉的声音:
是昭姐姐吗?上
攸宁?
我急忙回身。
那人穿过一片梨树向我走来。
当真是我日日挂念的王攸宁。
翟鹤明越过我，大步走上前去，揽住她的肩膀，柔声问道:
是不是吵到你了?上
原来翟鹤明不愿让我去见王攸宁，是因为她就是那个我未曾听闻过姓名的新夫人。
我愣了片刻，王攸宁已经走到了我面前。
她微微屈膝，向我行礼: 昭姐姐好。上
不再像从前那般欢喜地跑向我，紧紧搂住我撒娇。
我心中酸涩，伸手扶她: 你怎会嫁给翟鹤明?上
她垂下眼帘，不再看我，怯声道: 我一介女子无依无靠，姐夫真心待我，我不过是给自己寻一个靠山。上
听了此话，我心中怒意中烧。
从小我是如何教你的?
我教你读书识字、给你找先生学琴棋书画，哪一样不能让你自己谋生?偏偏要嫁作他人妇才能活下去吗?上
王攸宁不作声看了我一眼，抽走了手，顺势摔倒在地。
去房中为她拿披风的翟鹤明闻声赶来。
谢惟昭，你要撒气也冲着我来。上
他扶起王攸宁，看向我的眼神中满是愠色:
我知你向来跋扈，但宁儿也是你自小看着长大的妹妹，你怎会如此恶毒。
看来我给你的休书上也该加上善妒这一条。上
我冷笑道: 你也知攸宁是我的妹妹。
你要续弦，天下女人之多，为何偏偏是她?上
我父母早亡，捡到王攸宁起，我就拿她当我在东越国唯一的亲人。
我教她识字读书，让她做一切她想做的，就是想让她能幸福快乐。
但我深知，翟鹤明并非良人。
又怎会给她幸福?
王攸宁泪眼朦胧躲在翟鹤明身后，轻声道:
昭姐姐，我知你心中有怨，要打要罚，攸宁任凭你处置。上
翟鹤明下颌紧绷，沉声道:
你已不是我的夫人，没有资格对我的人指手画脚。
曾经你也如此蛮不讲理，流落在外多年，吃了不少苦头也没叫你转性。
你刚刚推了攸宁，现在给她道歉。上
我看了一眼王攸宁，她的唇角闪过一丝狡黠。
那表情在我看来无比陌生。
我扬手扇了翟鹤明一巴掌。
刚才不是我推的她。
你出言不逊，应当是你向我道歉。上
翟鹤明戎马半生从未受过如此侮辱。
我们俩本就是刚硬的性格，从前有感情在，愿意为彼此让步，可如今只剩下了锋尖对麦芒。
他气得发抖，拽住我的衣袖一定要我道歉。
我从侍卫手中接过剑，一刀划断衣袖:
你我从今起，不再有任何关系。上
4.
不等他们二人作何反应，我转身离开。
此行的本意是要带走王攸宁。
既然她已为自己寻得靠山，那我也不便再为她担忧。
还未走出府中，突然有人小声叫我。
来人是我曾经的陪嫁丫鬟立夏。
她一路小跑过来，眼神中噙满泪水，语气中满是欢欣:
小姐，你回来了。上
我还以为，再也……上
我知道她以为我被敌军带走，是必死无疑的。
看着她满脸的泪水，我拿出帕子替她擦泪。
正欲与她叙旧，却看到她身后站着一个小女孩。
拉着她的衣襟，怯生生地看着我。
大约三四岁的模样，眼神像极了小时候的王攸宁。
立夏赶忙将她往我面前推了推。
这是攸宁小姐的孩子，小月儿。上
我抿唇没有说话。
那小孩似乎看出我的心思，没了刚才的胆怯，抱住了我的大腿。
奶声奶气道: 昭姨母，你能不能带我走?上
她是王攸宁和翟鹤明的孩子，我自然是没有理由带她走的。
见我拒绝，她回头看了一眼立夏，然后从胸口掏出一张被卷起的皱巴巴的纸条递给我。
看了纸条上的字后，又看着小月儿殷切又神似攸宁的眉眼。
我最终同意，会想办法带她走。
5.
见我同意后，立夏松了口气。
我看着她略显憔悴的脸问道:
你在翟府过得好吗?上
似乎是经年的委屈被人看到，她又红了眼眶。
小姐，我原本不该说这些话。上
大家都说将军为你守丧三年后才再娶，但其实在你失踪一个月后他就将攸宁小姐接进了松月阁。上
可明明你是为了保护他才受了重伤被敌军带走。上
当时东越国国力强盛，无事生非要攻打燕翎国。
明明是必赢的定局。
没想到燕翎国军队气势汹汹，打得东越国节节败退。
最终翟鹤明带领的几千人马被燕军包围。
我带着身边的几个亲信，硬是帮他们杀出了一条血路，让他们得以脱身。
但我还是身负重伤，被燕军所俘后带回了燕翎国。
听立夏说了此事，我自嘲地扯扯嘴角，没有说什么。
男女之情本就是靠不住的。
她继续道:
我随着小姐嫁进翟府，也算是看着攸宁小姐长大。上
若将军能真心对她也罢，可……上
她哽咽得无法继续说话。
我牵着她的手，柔声问道:
立夏，若你在这里受了委屈一定要告诉我。上
不用怕，我一定会为你撑腰。上
安慰了她一番后，她平静了情绪，小声说道:
他……还想要强迫我做他的通房。上
我猛地攥紧了手。
但是我挣扎得很厉害，还……还提到了小姐你，他这才放弃了。上
不过那之后他就一直克扣我的例银，让我一直住在柴房。上
看着立夏不再稚嫩的脸，我开口问道:
那你愿意和我们一起走吗?上
她的眼神中终于有了几分光彩: 当然愿意，小姐。上
6.
我决意带着小月儿和立夏先离开。
刚拐过弯，就看到王攸宁站在走廊的尽头。
悠悠晚风吹着她的衣衫，勾勒出瘦削的身形。
姐姐要带走我的孩子，是因为我占了你的夫君吗?上
我握紧小月儿的手，回答道:
并非如此。上
她红着眼眶追问:
那是为何?上
我还未来得及回答，翟鹤明赶了过来。
又是说教的口吻:
谢惟昭，刚才你推倒攸宁，她不与你计较反而叫我留你在府上小住。
认识多年，我倒不知你是如此以德报怨之人。上
我不耐烦道:
认识多年，我倒是清楚你的衣冠禽兽。
我不会住在豺狼虎穴之中。上
翟鹤明轻笑了一声:
我原本与攸宁说好了，若你愿做妾就先不休你。上
你竟然如此不知好歹。上
王攸宁小心翼翼说道:
是姐姐嫁你在前，断然没有让姐姐做妾的道理。上
看着他们俩情真意切，我皱眉道:
又不休我了是吗?上
行，那我休你。上
7.
翟鹤明斜睨着我，已不掩讥讽，嘲笑道:
谢惟昭，你别再逞口舌之快。上
你在京城有可落脚之处吗?况且你失踪六年，谁知你都经历了些什么。上
就算有人家愿意收留你，也未必是好心。上
他字字珠玑，唯恐不会中伤我。
说罢，他伸手要来抱小月儿，语气冷峻道: 随你。但你要带着我的孩子去哪?上
被吓到的小月儿顿时大哭起来。
我没有松手，将她护在我身后，压着怒火沉声道:
回燕翎。上
翟鹤明陡然睁大了眼，重复道:
回燕翎?上
我望着他，说得斩钉截铁: 是。上
他点点头，一副我就知道上的样子。
难怪你受了那么重的伤还能活下来。
原来是通敌了。上
我没有否认，牵着小月儿就要离开。
翟鹤明突然叫住我，声线有些颤抖，问道: 那你与我成婚时就已经与燕翎勾结了吗?上
我勾勾唇角，只回了句:
随你如何想。上
8.
翌日，我多带了两名侍卫去翟府取小月儿和立夏的东西。
谁知又碰到了翟鹤明。
他今日穿着一身盔甲，仿若回到了与我初识之时。
见到我时，他满脸的怒火，直冲我来:
谢惟昭，皇上要见你。上
我盯着搬东西的小厮，没有理会他。
他紧紧握着我的小臂: 告诉我为什么皇上会要见你，是因为你通敌吗?
若你通敌，那就会连累整个翟家，会连累到你的攸宁妹妹。上
侍卫拿着半出鞘的剑将他与我隔开。
我冷漠道:
翟将军，请你自重。上
我不理不睬的态度快要将他逼疯。
他近乎崩溃，不再有所保留:
你不愿回答我，莫非是与我成婚期间你就已经与贼人苟且?
所以那场战争，你受伤被掳走不过是一个幌子。上
翟鹤明的声音越大，周边围观的人就越多。
所有人都对我指指点点。
我取过侍卫剑鞘中的剑抵在翟鹤明喉间。
姗姗来迟的王攸宁急忙上前，徒手握住剑刃:
姐姐慎行，这里是东越国的地界。上
鲜血从她手心汩汩流出。
我收了剑，厉声呵斥道:
那就请翟将军慎言，否则我可不管是在东越还是在燕翎。上
翟鹤明抬手指着我，面含怒火道:
你怎敢如此大胆?上
有人穿过人群赶了过来，急忙道:
翟将军，还不快快跪下。上
来人是皇上身边的赵公公。
翟鹤明以为是有圣旨，赶忙跪下行礼。
赵公公连忙道: 哎呀，不是跪老奴，是跪崇宁公主。上
